不到下班的点。他整个下午都在胡思乱想,连孙教授叫他他都没听见。

“小郑,我问你要不要和我再找时间谈一谈?”

“啊?哦。”郑御德如梦初醒,“不用了,目前一切顺利。老师,今天……我能早点走吗?我想回南郊收拾收拾行李。”

孙教授无奈,头也不回地冲他挥手。

“谢谢老师。”

直到临门的那一秒,郑御德感到达利的时钟开始运转了。余诗安套着他的黑色外套站在餐桌前,苍白的脸上写满惊愕,手上端着一碗看不清是什幺的米糊,大概又是煮过了火。他保持着放碗的准备动作,和身后的厨房背景一起静止成视频截图。

“郑医生,周五了,你回家了?”他讷讷地说,不知道是问郑御德,还是在问自己。

“是啊。”郑御德笑笑。回家了。家里住着思念的人,厨房的餐具盒里放着筷子,锅里煮着热乎乎的米糊,这才是家啊。“还有吃的吗?我饿了。”

余诗安瘦了,就在这短短的五天里。他情绪尚可,至少郑御德检查他药瓶的时候,没发现什幺异样。他下厨给郑御德重新煮了碗面,还放了几片青菜。郑御德吸溜着面条,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家的味道。

“真好吃。”他抚着肚子。

余诗安露出满足的笑容,低头吞咽着米糊。

郑御德把自己的碗筷洗净,溜到卧房视察。他果然一直睡在这里。双人床床头并排摆着两个枕头,一边的床单皱巴巴的,但没有一处褶皱僭越另半边,仔细一翻,另外半边的被褥杂乱,其中裹着郑御德的贴身衬衫。

毫无疑问余诗安处在痛苦的戒断期。郑御德介入他的交际圈有多深,他就有多难摆脱移情。当初应该跟他说清楚的。

他慢吞吞地走到卧室门口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不错神儿地望着他。

“最近,很辛苦吧?”郑御德立在床边。

他吸了下鼻子,不置可否。

“看到你过得还好,我也就放心了。”郑御德顿了顿,“这是真心话。”

“嗯,我过得还好。”余诗安重复。

“既然这样,那,我走了?”饭也吃过了,人也看过了,心也不再焦躁,是时候离开了。

“我送你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客厅玄关。郑御德带上门的一瞬间,突然想到问他的事情,手下一滞,门的另一边传来哐的一声撞击声。他立刻拉开门,看到余诗安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立马蹲跪下去,手去触他的手腕。

余诗安的左手猛烈地抖了一下。

第一秒。郑御德收回手,以为他被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吓到了。

第二秒。漆黑色布料的映衬下,一截带着血红伤痕的手腕夺取了他全部注意力。

第三秒。等到二人反映过来,余诗安的左手已经被他死死捏住。

在巨大压力下,人能变得出奇得冷静。

“什幺时候的事?”

“是……昨天早上……打完电话之后……”

周四早上。那个说我喜欢你的余诗安。那个被拒绝了的余诗安。那个说有在好好吃药的余诗安。那个时隔数月,再一次对自己举起利刃的余诗安。

郑御德对着那道覆在旧伤上的新鲜刻痕,眼眶发胀,好像他的爱人被摔碎成了无数碎片。

一声啼哭划破寂静,然后是久久不息的呜咽,余诗安用唯一一只自由的手臂遮住眼睛,压抑而破碎的词句从下面传来:“对不起……对不起……说好了我应该放你走,要让你能放放心心过日子,我要随时离开,可是我、我不知道,我早就离不开你了……我甚至不敢承认这个……我苦苦熬着,我宁愿自己疼也不想你疼啊——”

“余诗安。”郑御德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仿佛这是深情的叹咏调,然后,捧住他满是泪痕的脸,对着嘴唇吻了下去。

咨询者:z咨询次数:6记录时间:2018年1月8日

老师,我弄砸了呢。

是怎幺一回事呢?

上周四早上,在我对他表达拒绝之意后,他抑郁复发,在手腕、腹部多处地方自残。而我和他通电话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到。我从没想过,会有伤痕是因为我划上去的。我感觉我也成了他的父母,他以前的医生,和那些迫害他的人一个样。我现在才明白您为什幺一直警告我们不要爱上病患。我对他的感情似乎确实影响了客观性,我不应该减少药量的,不,是不应该接纳了他后又自以为是地推开他。这都是我的错。

z,你作为一名心理治疗师,经验丰富;但你作为一名心理治疗师加感情博弈者,阅历不够。这不是你作为治疗师的错。

唔。

这样的情况,也是一周前的你无法预见的。

嗯。我还跟他说要冷静一段时间,还两年呢,呵呵,这才几天我们就撑不住了。

如果你愿意,可以把他转给我。

不,老师,我也许不是个合格的心理医生,但起码我是个合格的男人。他需要我,我也应当担起责任。老师,我请求请长假在家陪他。这算因双重关系引起的医疗事故了吧,如果您要报上去,要注销我的行医资格证,我都没有任何怨言。就算不能当心理治疗师,我也不会再离开他。

考虑清楚了?

是。

三周时间够不够?

够了。我会找助理清理手上的病例,尽快把短期病患转介给小张他们。如果长期合作的病患需要我,我也会定期到治疗室。

好。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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