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室友,也就是即将和我同一屋檐下的人。长着典型的亚洲面孔,却奇怪地眉目不清,仿佛一转身就可以忘掉,而且,眼神始终不可捉摸,像是风暴前流云在地上急速投下的阴霾。是个即使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都显得漂泊不定的家伙呢。

他懒洋洋地抬起手,算是向我打招呼,然后呜呜噜噜地说了什么,像是他的名字。

我没听清。艾萨克苦笑,说他也从来没搞明白过,就连他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又补充道:不管怎么说,这家伙是个难得的好室友,别看他成天醉醺醺的,房租水电厨房厕所什么都管,你只要按时交钱就行了。他不打牌不y不做饭不放歌,只有一个毛病,就是随时随地可以睡着,那时候你去他房里拿床毯子扔他身上就是。

我开始失眠。总是在半夜两三点醒来,瞪着眼睛看天花板,看它扑扑簌簌地掉灰,掉在我的书桌上,埋没那些书,叶赛宁,普希金,鲁博卓夫,勃洛克。我努力地回忆塔可夫斯基的一个电影,忘了名字,那里的天花板总是漏水,而池塘里漂着静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水草。

我的怀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每次都在这样的心悸中醒来。觉得想吐,把心吐出来,是不是可以拿在手上看呢,看它到底被割掉了哪一块?

哲学系有个老师,胳膊上成年累月地绑着吊带,据说他在五岁那年摔断了胳膊,因为是无法愈合的体质,现在都五十多了,却从来没好过。我去上课的时候听见后排的学生开玩笑说:要是被那家伙欺负,不如一拳打扁他的鼻子,看他这辈子怎么见人。

真是恶毒啊。我躺在床上,望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感慨。无法愈合的伤……真是不幸。记得在路上见过那人,光头,大胡子,瘦得麻杆一样,因为绑着绷带,大衣只能松松地披在肩上。天冷,风很大,吹掉他的大衣,他凄惶地跟着风转圈,一只手艰难地去捡衣服,又艰难地往自己肩上甩,试了好几次,终于歪歪斜斜地披上,走了。我在路上看见这一幕,却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看。

唉。实在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开电脑。夜里果然凉,从被窝里一出来就觉得肚子疼,于是抱着电脑跑去洗手间,坐在马桶上看朝日新闻。因为是半夜,懒得关门,被披着睡衣夹着书迷迷糊糊游荡过来上厕所的无名室友撞见了。他哦了一声,识相地转身就走。忽然又折回来,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用眼睛望着别处:“喂,那个……最好不要一边拉屎一边上网,楼上马桶漏水,电脑会坏掉……”

我赶紧合盖,一滴水稳稳地落在那只半透明的苹果上,看起来晶莹剔透。

我真诚地道谢。

他笑笑,下意识地伸手在睡衣口袋里掏烟,刚掏出来,还没点上,就又哦了一声,做个“不好意思”的手势,夹着他的书往阳台的方向游荡去了。他微笑的样子有点眼熟,既拘谨又坦然。

回到房间里,我试着睡。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卡妙的样子,而且,是安静地躺在棺木里的样子,黯红的发丝被风吹到唇边,是完全没有血色的唇。双手叠放在胸前,看起来精疲力竭,并不快乐的神情说不清是不甘,解脱,还是漠然。

我只好揪着自己的胸口再爬起来,喘着重重的粗气。决定出去。去楼下开车时,看见无名室友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抽烟,他也看见我了,却并没有惊奇,只是隔着黑漆漆的夜幕挥挥手,指间的烟头划出一道红线。

我发动车子,去海边的墓园。

米罗也在。真是诡异的日子,没有人对任何事表示惊奇。他很高兴地掏出一只装威士忌的酒壶扔给我,像是在y上见到熟人。

“你的眼圈黑得可以去扮熊猫了。”他挖苦我。

“哦。”我蹲下来,拿额头顶冰冷的墓碑。喂,我来了,来陪你。

“咦,今天怎么逆来顺受了?”他坐在地上,背靠碑石,面对着海的方向。

“嗯。”我用简短的音节回答他。那家伙好烦,我不想在你面前冲他发火。

“再过半个小时就日出了。”他看表,“这里应该看得很清楚呢。我们三个人一起等吧。”

“好。”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在用那种很乖的声音说话。

“有时候你还挺可爱的,”米罗笑着拍我的头,“难怪他宠你。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看来我要是早学你这套,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下场了。”

“闭嘴。”我把酒壶还给他。

“轮不到你说我。小子。”他笑嘻嘻地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酒,“日出前的这个时候最冷,听说人大多是这时不行的。唉,只可惜那时我不在。”

“你在又有什么用?”

“是啊,在又有什么用。”他苦笑,然后,朝我深深地躬身,“谢谢你,谢谢你照顾他。”

我不说话,我哭,不就是哭嘛,我早就不在乎了。

“别哭了,给你讲笑话吧。”他张开双臂扩胸,面朝大海,“跟你说过他是我从河里捞起来的吧,呵呵。那时就占到便宜了哦,人工呼吸呢。后来,大约是几个月后吧,我在街上见到他。那时的维也纳啊……下点小雨,街上人很少,路灰蒙蒙的,对了,里的那幅画……”

“画上的是巴黎。”我已经养成了煞他风景的习惯。

“管他呢。那时我拿了一份fellowship在那里写论文,已经呆了快半年了。正准备回去呢,然后就在街上遇见他了。他没有伞,整个人湿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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