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孤若离开了千竹坞,尚可以是痴等的医邪;而千叶传奇离开了日盲族,纵是痴等,也不是千叶传奇了。

身世何累?情至羁绊,变故之后,方从中明白。

佛说三受,苦受、乐受、不苦不乐受,正因世间无常,若有执着,一切受皆是苦。

两人一阵沉静,香雾自炉中飘然升起,杳如一团浮在空中乱缠的丝线,在朦胧的烛光中一缕、一缕柔化成卷,缭绕满堂。千叶传奇调息一阵,便要起身,孰料片刻的意识空白,寒意自四面八方袭来,竟悍然断开了知觉!

「啊!」

「嗯?」天不孤有觉,转身速扬红袖,针线破空而出,立锁千叶身上数穴,千叶忍着痛楚,慢慢沿着身旁的壁沿坐身。两人彼此相对,再一次,悠悠几个时辰过去,香灰积了满案。

死神之眼绽放了异光,看尽千叶之莲早毁三之一,竟是束手无策。

「第二道防线已破。吾只能慢下你元神溃散的速度,却止不了持续的溃散。……你可知自己正在失去什么?」疗伤间,医邪掌心不动,定定而问。

千叶闭目答言,一字字,不透波澜:「形神俱灭、不入轮回。」不属三界六道的命格,最终便是如此。

天不孤眸色微微一凝,素来轻柔之声竟带着几分语重心长:「万般变故,已无常理可救,心血虽无补,如有同源灵气,或可延续生机。」

「大夫的话,千叶记下了。」

一来一往,不见伤悲,却更似有彻骨的哀凉在烛光香雾中回荡。

良久,医邪打破了静默:「……终究是为了他,而致公子今日之伤。」

「这无意义了。」千叶缓缓睁眼,收下冰凉的指尖,分明有不可言喻之伤,神情却如冰雪般的清寒,「当日选择了无隐神针,吾之选择,早非是这些了。」

「剪去他的羁绊而留住他,伤人,终究也伤己。」一收袖,医邪几分冷然,几分慨叹:「若早知取下心血有此后患,换来一名对自己无心无情之人,太阳之子犹然无悔?」

「夙因如是,今日依然。」千叶略摇了头,橙光烛影在那脸容上明灭飘动,衬显那般坚定、那般落索:「就算我有的,他……他从来不稀罕。」

那是极为淡然的嗓音,却淡得……像碎裂的琉璃,一片、一片,划破了宁静,自肺腑透出如许苍白……

一直以来,他早就知道那人的心从来没在自己身上过,却从不知自己为何不甘、为何不舍。当初为了掌握他,不惜让他一无所有;而今,掌握了他,却再给他什么都没有用……

他为他布下分明的棋局、他为他铺陈的道路、他为他付出的心血……一切心机、一切努力皆是枉然。拥有的代价是什么?他已不知;给予全部的代价是什么?他亦不知……

世间竟有情孽若此,教人沉沦无悔。天不孤看向对影,顿时怔然,又忽尔慨然一笑,仅拂袖揽琴,素手拨起弦来。琴声里,两人置身飘渺的炉烟中,厚重的禅香弥漫了呼吸之间,恍若错置了世外,随轻弦切切错落,一声、两声,疏疏点点,落进了古老的颜色之中,经梵满行。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千年苔树不成春,万劫轮回向此休,诚如此言……」抚琴者低垂了眉眼,拨弄着琴丝,低声问道:「公子,今夜将尽,吾所布的结界也即将消失,往后将何去何从?」

「日盲族拖不过半年。吾还需追查替补之方。」

「哦?」那葱白的琴指略有一滞:「吾可提醒,回去集境,你将身犯灾劫。」

「事到如今,就算灾劫,又有何妨?」

「哈哈……执着,总是让人难以辞却。了犹未了,何妨一了了之?」天不孤抿嘴笑了笑,最后一音落止,揽袖拾琴,立身而起:「既然如此,吾也只能帮你至此。公子,一曲已毕,今夜缘尽,一切善自珍重。」

不知何时,窗外又飘起了雨,惊爆的雷闪划空而过,轰然地打在树叶上,「叮咚」湿漉了一片。昏暗的视线里,千叶亦支起虚弱的伤体,唤住即将离去的红影:「大夫,今朝相别,能否为千叶一解迷津?」

「为公子之情,天不孤受之。」

「以大夫之能,要算计吾并非难事。为何愿意再三援助?」

「呵,你依旧大胆。」身着织网的红影微勾唇畔,款款转身,带着呢喃似的叹息:「公子,吾何不曾动念?但是,你够特别,吾若算计,也要为公子保留七分。」

千叶传奇默默听着,只听医邪又悠悠道:「公子明白,吾有一绝症,为至邪行医,因极恶而施救,无能者不治,无为者不治……人,怎可不执着、怎可不等待?」

「吾医邪此生不信善恶因果。在此尘世,恶人不得坏报,好人不得善果。常言因果相袭,吾等不当冀望为恶之人的报应,但放任的结果,吾却只看到应报之人继续残害世间的善与美,而地狱……不存。」医邪言至此,忽而轻柔一笑:「既然世情败坏至此,吾执于善恶,又有何用?」

「所以大夫为此道行医?」

「因为吾讨厌失败的感觉。至邪至恶,绝不会赌错,不是吗?」那身影埋在门前风雨之下,眸光却是再犀利不过:「世人修恶,惟吾修佛,最后落得独自黯然神伤,何必呢?」

叹世道,世人修恶,惟吾修佛……欲渡人者,终是痴心妄想。

可笑,复可叹。

「世道沉沦,恶非是恶,善非是善。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千叶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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