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怕打着混凝土,太阳红通通的升起来。他突然有些害怕,想哭,却没有眼泪。麻醉面罩盖了上来。郁林,郁林,他心里喊着,我只能做这么多了,郁林还不回来,他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昨日今朝正文第十章(中)
麻醉师把面罩在他脸上按了一会,严维眼睑拼命颤抖着,移开的时候,才渐渐平静了。崔东在层流室戴好手套面罩进去,远远看着手术台上的人全身麻醉了正在插胃管,于是边穿无菌衣边走过去,等看清那人的脸,脚下突然停住了。“能暂停一会吗?”
旁边的人真停了,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崔东摊摊手,不知道说什么,好久才说:“等,等会。”大夫在无影灯下继续操作着,崔东知道多说无益,又急匆匆走回层流室,看着那边的小护士说:“有手机吗,借我用用。”那小姑娘吓住了:“门外呢。”
“拿过来,快点。”过了两分钟,那护士才跑回来,崔东看着手机连连摆手:“你帮我播号,我带着手套呢。”电话响了四五声才通,崔东说:“举高点,帮我拿着,再高点,听不到。”他听清了那边郁林的声音,才急匆匆的对着手机低吼起来:“怎么回事!严维怎么会在这里!”
那边突然静了,崔东不知道他听清了没有,又吼了一句:“你是不是又刺激人家了,赶紧过来!”他还想再说,那头已经是手机挂断后的忙音。
崔东在层流室踱着步,看着那边拿起手术刀的医生,只觉得冷汗从额边不停的流下来。手术室门口终于有了争执的声音。“让开!”
“先生手术中您不能进去。”
“让开!他配得上型才怪,你们让开!”手术门开始晃起来,被人踢着,几乎要被震碎了的力道。崔东见没人注意他,伸手拧开了门,把郁林放了进来。那人像只暴怒的狮子,看来阿米替林的效果不尽如人意。
大夫们手足无措,他们大多认得郁林,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终于有人敢过去拦着。“先生冷静点,我们抽过血做了测试的,血型、淋巴和配型都很吻合。”
手术台上的严维还昏昏睡着,插着胃管,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郁林把他半抱起来:“拔了,把这些都拔了。”他见没有一个人听的,不禁低吼起来:“我说过了,他配得上型才怪!你们怎么做的全身检查?”
崔东突然开口:“郁林,冷静点!不怪他们,肾脏换了,血液系统不会改变。之前用血样做的配型是对的,只是肾脏确实配不上……”
郁林半搂着严维,手术室里寂静一片。
崔东叹了口气。他比谁都清楚严维多不适合做这个手术。无论是器官多紧缺,也没有医院会摘除植物人的器官进行移植,因为内脏都会有不同程度的衰竭。严维在车祸不久后,全身就有多个器官有了衰竭的迹象,肾脏衰竭尤为严重。本该放弃了的,那人执意要配型。
崔东还是个实习生的时候,就是这样静静站在一边,看着郁林严维同时被推进手术室。隔着玻璃,观摩肾脏和一部肝脏的摘除和移植手术。
郁林其实爱他。只是不说。除非等到开膛破肚,把皮肤割开,看一看里面的东西,才知道留下了什么。崔东觉得有些冷,这辈子最怕的不是欠了人情,而是不知道欠了人情。
“他的肾是我给的,配得上型才怪……”
如果不是当初排异,怎么会昏这么多年。
崔东写检查的时候,一时不知道怎么动笔。那边还在紧急电话联系别的肾源,耽搁了一个多钟头,才重新进行肾脏摘除手术。他独自窝在办公室,简略回忆了下那时候严维两肾衰竭的程度,只靠着移植的那一个肾维持基本的代谢平衡功能。这样严重肾脏缺陷,竟然被送上手术台,医院向来让人惊喜连连。
他看了看桌上那沓配型数据。抽取血样配型的测试都是做全了,淋巴毒试验数值极低,抗原相合。可偏偏没做全身体检,为了赶今天的手术?崔东的检查到了下半部分几乎没提自己一句不是,洋洋洒洒成了批斗别人的大字报,匆匆写完,将笔摔在桌上,背往椅背上一靠,狠狠把胸腔里的浊气吐了出来。
肾源插上胃管,半个小时候,被推进手术室。过了三小时四十分钟,肾脏被成功摘除。崔东穿着无菌衣,在附近的手术室等候着,手术台上,严惜的睡脸很漂亮,在崔东心里,是个该去唱诗班弹竖琴的小天使。他伸手摸了摸,眼神温柔。两分钟后,肾脏被包裹在特殊容器里,由冰块保鲜着推进来。
严维醒过来的时候,他休息的病房没有一个人。他想抬手,过了会,才恢复点知觉,往腹部乱摸了一阵,没摸到纱布,也不疼。他一时呆住了,好半天,才努力挣起来。身上还是穿着病号服,左手吊着葡萄糖,他用手拔了针头,有些急了,带出几滴小血珠。
严维坐在床边,失魂落魄的想了一会,用脚找到拖鞋,推门出去,医院走廊上七零八落的坐着吊着点滴的病人。他出了门,就看到守在门口的助理。问了句:“郁林在哪。”
助理指了个方向,严维梦游一般的走着,像是踏在深海海底,慢慢的,有些晃,听不见周围的声音,耳膜嗡嗡的闷疼,每一步都是浮的,要用点力气,才踩得下去。他找到郁林的时候,那人正坐在手术室外,双手紧紧交握着,放在膝盖上。
他看到严维,嘴巴动了动。严维的眼神却是冷的,两人默默的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