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中石总是能够知道方孟敖在想什么。

方孟敖转着一支钢笔,“我只是不想,到最后,只有我记得了,可惜说不定我以后也不会记得的。”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你的怨恨来自哪里。”崔中石说话永远是温温润润的,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又像一个温和的长者,“伯禽今年五岁,我若是死在这个当口,孩子也未必会记得我的。”

“生身父母,怎么可能忘记。”

“可是你要知道,孩子会忘,但是我的妻子不会忘,我的妻子会告诉我的孩子,他是有父亲的。”崔中石道,“你太执着了,可是你要知道,你母亲生前陪伴时间最长的人,不是你。”

“那是他的发妻,他不管爱不爱,都不应该不负责任。我的姆妈没有了,后来,八一三,木兰的姆妈也没有了,我们家的孩子,总是注定没有妈。”

“世上最难的,就是为人父母。为人丈夫为人妻子,辜负了只是遇人不淑,为人父母,却是万万不能辜负的。”崔中石侧耳听着门外儿女的笑声,“你没有成家,也没有子女,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明白了。”

“我这样的人,一辈子,注定是孤臣孽子了,成什么家呢。”方孟敖低着头,许久,突然抬头,“组织上,对我……有决定了吗?”

“择日不如撞日吧。”

崔中石站了起来,从抽屉的最底层,抽出了一个信封,“方孟敖同志。”

方孟敖立正。

门外就是伯禽和平阳叽叽喳喳的声音,崔婶间或训斥孩子几句,北平的深秋,总是天空辽阔而高远,是不是掠过几只驯鸽。

那是一面很旧的党旗,摊开在桌面上。

两个男人,面对面,右手握拳举在耳侧,压低着声音。

“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

69

“愣在我后面做什么?”明大少爷等着明诚去开门。

明诚说不紧张是假的,尽管他已经在很多年里除了某些时候对着明楼,都没有紧张过了。

“你没有手?”

“不得了了,”明楼假意叹气,“真的是成了方三公子了啊……”

明诚一步上前越过他去,伸手就去开门,结果抓了个空,门从里面开了,毫无防备的明诚直直地对上了明镜。

“阿诚回来了呀,”明镜拉过明诚,“我原本就说去方家一趟的嘛,你大哥非说大过节的一家子往人家家里跑不礼貌……”

“大……大姐。”明诚乖乖地被明镜拉着进了里屋,锦云抱着明安在翻着一本画报,明台翘着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明诚知道明台肯定是故意促狭,在明镜看不见的角度瞪了明台一眼。

“成日介里跟个二世祖是的。”明镜突然回头斜了明楼一眼,“戳那儿做什么,倒茶去。”

明楼猝不及防地被骂了一句,一脸的不可置信,“大姐啊,你这话不对,按理说,我本来就应该是家里的二世祖啊,您怎么不叫明台去倒茶?”

“尽使唤我们明台。”明镜拉着明诚坐下,“都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你了,这些日子在方家还好吧?”

想想又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妥,“瞧我说的,年纪大了,糊涂了,你在方家自然是好的。”

“都好。”明诚有些局促,满肚子的话转着弯,可惜不知道从何说起,“大姐不用担心。”

“二伯父。”明安伸手过来,要明诚抱。

明诚时不时就会暗地里去看他们一家,明安也喜欢他。明诚笑着把明安抱过来,“小东西,前几日不还去看你了?”

明安伸手搂着明诚的脖子,“一家人,应该要一起的。”

稚子天真。一句话说得几个大人都沉默了。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一家人在一起,早就是一种奢望了。

“大约是听了我和明台说话了。”锦云道,“小孩子……他喜欢记着大人说的话。”

“一家人……原本就要在一起的。”明楼伸手捏捏明安的小脸,“他若是一世安稳,也不枉我们拼命数十年。”

“好了好了,大过节的,说这些做什么,让人把饭菜都布置上来吧。”明镜抹抹眼睛,“你们啊,一个个的,都……总算我还有我们明安。”

明诚习惯性地起身想去布置这些东西,明楼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去忙活了。

饭菜是在酒店里订好的,小张得了吩咐,忙里忙外地布置饭桌去了,朱徽茵和苏轩今日并不在,明诚不管苏轩,但是还是想和朱徽茵对对手里的消息。

“小两口能去哪儿,”明楼说道,“隔两日你让她去找你就行了。”

“你们两个又在叽叽咕咕什么?”明镜在主座上坐下,“小张也一起吃吧,过节呢。”

小张可没有这个胆子,眼看着明诚的面色不善,他识相地滚了,“大小姐客气了,我有去处的。”

一溜烟地跑了。

“他哪里来的去处?小张什么时候来过北平?”明镜叫不住人,转头问明楼。

“男人嘛,有的是地方去。”明楼故意语焉不详,明镜心里却认定小张估计不是个什么洁身自好的人。

“你了解的很哟,”明镜把战火烧了过来,“我跟你讲,你要是还敢欺负阿诚,我绝对饶不了你。”

明诚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姐……我……”

“阿诚哥,”明台拉着他,“大姐这是替你向大哥要个保证呢。”

真真是百味交杂。明诚很迅速地就红了眼眶,扭着脸去,不知道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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