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宵河剑的手一下子攥紧,陵越整个人肃然站起,欧阳少恭品度在眼里,只道是佼佼修竹,湛湛生姿,那眉心蹙起的痕像似水年华碾过的辙,令人有倾身吻上去的冲动。

但是他忍住了。

门人在前,不可贸然。而且,还有更有趣的东西可以观赏。

衡山山林绵密,住民靠山吃山,几乎有青壮劳力的门户都会放着一把柴刀。

刀子豁了口,那一大块口子一半在外,一半在里,鲜红的人血顺着丑陋的斜角流淌到灰扑扑的土地上,渗入地下的裂缝中。

看管这一家的弟子是个面孔稚嫩的年轻人,此时脸色已经惨白,语无伦次道:长、长老,我就是、就是上了趟茅房

欧阳少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疼痛折磨,不如自戕,他已无求生的意志,也不完全算你的过错。

那弟子大喘了口气,抹了把额汗,转头望向床榻上无声流泪的妇人,又觉得难受得紧,不由把脸别了过去。

收拾干净。欧阳少恭转身走了,脚步利落,不拖泥带水。

陵越望着他的背影,感觉到一丝不快的情绪。

好像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家猎户的死,只是满村悲剧的开始。

天色阴了下来,空气中满是闷闷的燥热,乱风卷起碎叶土石,击打在竹篾帘子上,连带着人的心跳也快了几分。

长老!

长老!

长老!

欧阳少恭倚着古杨树,长发在风中飞扬似修长的羽,桃花眼眸里墨色化不开,山雨欲来,鸟雀低飞擦过层林边缘,天上滚起闷雷。

陵越,他抿唇笑了一下,下雨天埋死人,挺麻烦的。

穿着天青色便装的天墉城掌门师兄面容端凝,微微闭了闭眼,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他们已无求生之心,你何必为其伤怀。

都道是求生的意念能产生强大的力量,可是求死之心也不容小觑,拼命想要摆脱痛苦的人力气暴涨,推开欲上前阻拦的人一刀断绝了性命,从此生前身后,俱不必在意。

欧阳少恭低头想,这人如此特别的性子,倒是颇有些耽误,少不得要用些手段来刺激刺激他。

正此时,掩着的门后发出一道压抑的呜咽,茅草檐角一滴水珠落下,豆大的雨点密密地砸上了整座村庄。

欧阳少恭推门而入:陵川师兄,请节哀。

他声音里有沉痛意味,面孔上是恰到好处的无力与叹惋,仿佛一个慈悲心肠的陌生人。

昆仑山凛冽高绝,山中习剑的弟子养成的也是隐忍脾性,那眉清目秀的师兄咬着牙下颚微颤,五指心握着的手已然了无生气,泪水蓄在眼眶里,迟迟不肯掉下来。

欧阳少恭嘴角滑过转瞬即逝的淡笑,当真是你督导出来的人,连示弱都不甘心。

平生三分志气悉堆眉眼,还有七分傲骨藏在里面。

所以陵越的妥协,在他眼里,有一种折戟沉沙的残酷美感。

你就照你说的办吧。

欧阳少恭回到青玉坛时已然夜深,淅淅沥沥的雨一阵接着一阵,纵然打着竹骨伞,长长的发梢也有些湿了。

那人执意留在小阳村,就算开口劝了,也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有弟子提着一盏灯笼守在山门外,烟雨凄迷,明灭的火光看来都有些冷意。

他有的时候会怀念那具身体的热度,触手可及的拥抱,仿佛丰盈的棉絮,能将胸腔填满。

欧阳少恭回过神,看着近前人的面孔,觉得颇有些眼熟。

是了,是元勿身边的人。

那弟子态度很尊敬,拐到一条人迹少的小路上才低声说了几句话,欧阳少恭伸手拢一下披散在脑后的发,触得一手沁凉水珠。

很好,多谢。他嘴角翘起一个亲和又不失距离的弧度,眸色却沉了几分。

房间内透着暖黄的光,烛火摇曳,高高的大汉双手撑在桌子前,一动不动。

听到门响,那人猛然回头,见是他,蓦地长舒了一口气:少恭是你啊,吓我一跳。

欧阳少恭微笑着脱下身上滴着水的蓑衣晾到一边,走至他身旁道:千觞,你怎么到我和陵越的房中来了?

尹千觞展颜一笑:我这不是,来找你喝酒嘛,没想到你俩不在,还以为今晚你们都不会来了。

今天喝酒是不行了。欧阳少恭摇摇头。

哦?

待他简略把小阳村的情况讲了一遍,酒鬼方啧啧道:作孽啊,作孽!雷严当初不知害死了多少条人命哟,那时我还没认识你呢,你一个人对付他真有些吃力。

千觞是我好友,结交你,是少恭之幸。欧阳少恭说着,瞥了一眼桌上大开的画轴,你注意到这个了?

尹千觞点点头:来的时候就看到它在桌子上,不由多看了两眼,少恭,这是什么阵法?

这就是秦陵祭台上那个阵法图,我与陵越都无法看出端倪。欧阳少恭揣度他神情,道,千觞可有什么想法?

确实有些奇怪尹千觞一手指上画轴边缘一只不起眼的双头鸟,皱着眉道,这里有一只鸟头的眼睛是闭着的。

我注意到了,那问题是?

双头阴阳,倒行逆施!尹千觞眉头皱得更深,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说法少恭?

穿着幽蓝色长老服的青年神魂恍惚,似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精致面孔在灯火照耀下竟然现出微微扭曲的表情,一瞬间几乎令他头皮发麻。

欧阳少恭经他一叫,怔了怔,转而笑:没事,我有些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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