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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这个当口, 薛家带了一大群家仆, 热热闹闹地打江南上京来了。

“薛家要上京?”宝玉诧异道,“为何?”

他仍记得,上一次薛家之所以要上京,为的是宝姐姐要去参选公主侍读一事——可如今他已十三, 宝姐姐应当也已年满十五,早已是及笄之年,还能去与谁侍读?

他一头雾水, 就听袭人轻声细语道:“这个爷如何不知?薛家也是如今名号响当当的商贾之家了,江南一半的铺子都是他家的。如今来这京城中,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一面说着, 袭人一面帮他褪去了外头的大衣裳, 纤白的十指于他扣的紧紧的衣襟上纷飞忙碌着, 偶尔有意无意碰到衣服下细腻的肌肤, 惹得宝玉浑身一颤。

他心内下意识便是一激灵,忙将袭人的手拂开了, 道:“我自己来。”

许是这动作幅度实在有些大,袭人抿抿唇, 眼内情绪一下子变得晦暗莫名起来。他却也不曾说话, 只站在一旁接了衣服, 细细地叠起来,放入箱笼之中。

“爷, 可用我伺候了?”待收拾完之后, 袭人侍立于一旁, 轻声问道。

宝玉冲他挥挥手,其中意思显然易见——只是这般,却令袭人点漆一般的眸子愈发暗沉了下去,像是有无数簇暗色的小火苗于眼底呼呼燃烧着。若是宝玉此刻回头望他一眼,定然也会被其中所含着的、令人近乎胆战心惊的情愫所惊吓着,这个于他身边伺候了两世的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并没有任何收敛。

可是宝玉不曾回头。

有些人,有些情意,原本就是注定看不清看不透的。

只是这样的情绪也不过在他眸子中转过了一瞬,袭人很快垂下眼帘来,轻声应了句“是”,扭头慢慢走出了这房间。门外是灰暗的无一点色彩的天,连云朵都是阴沉着一张脸,风呼啦啦刮去,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袭人立在门廊上,忽的又扭头看了一眼。

坐于书案前的小公子散开了头发,他乌亮的发只随意取了耳边两小绺束了下,其余皆乌压压披于肩上。于这暗沉沉的天地间,他那一袭百蝶穿花红衣的身影是唯一的亮色。

袭人轻抿了下唇,于无人之处缓慢摩挲了下自己的指尖,像是要从上面汲取残存的什么温度似的。紧接着,他迈开了步子,向着另一旁晴雯住着的屋子去了。

房内的无字天书哆嗦了下,掀开一页与宝玉看:

宝玉一头雾水。

黑化?那是什么?

“他本就皮肤白腻,如何能这么容易就晒黑呢?”他反问道,全然是一派茫然之色,“你莫不是搞错了什么?”

无字天书无语了半晌,头一次恶趣味地起了不想去提醒这位主儿的念头。它哗啦啦抖动了下书页,

宝玉也没再去管这个一向神神道道的天书,他满心都在另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上:只凭薛蟠,究竟是如何将这薛家发展为江南数一数二的商贾大家的?

这这这这全然不合情理呀!

薛蟠本该是那等只知晓吃喝玩乐、一头扎入脂粉堆中拔不出来的纨绔子弟方是,前世宝玉习得的那些个说不出口的知识,竟有一大半都是从薛蟠处耳濡目染得来的。他竟不知,薛蟠今世竟有了这般大的作为!

如此一来,宝玉心底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警醒之心,深觉自己自重生以来便无所事事,自去掀开书本,拿起他素日最为厌恶、斥之为满是国禄利鬼之徒的四书五经,自去一字一句细细读诵不提。

无字天书见他如此用功之模样,反倒大吃一惊,惊讶道:

许是为了彰显这不可置信,它还专门翻了新的一页,上头标了个无比巨大的墨色的问号,硬生生凑到了宝玉眼皮子底下。

宝玉避无可避,又不能装作看不到,只得回答:“不过是懂了一些道理罢了。”

他如今方才知晓,于这世间,鲜少有人能只行自己心爱之事——世事不如意者常□□,总有一些个厌恶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去的。

而承担责任者,更为尤甚。有谁会喜爱卑躬屈膝;喜爱抛弃掉那些个自尊,放下身段去苦苦哀求;喜爱没日没夜的苦读,终生相伴唯有孔孟两儒?

谁也不喜,只是这世情所迫。欲要得偿所愿,总要付出这些个代价才是。宝玉想要将贾家从泥潭中救出来,他便必须行这些他素日最为厌恶之事,他躲不开逃不掉,非得立于高位之上,方能护得住自己想要护着的人!

可笑这些道理,宝玉重活一世之后,方才看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他这几日便关上院门来,除却与贾母请安外,余者诸事不问,只专心于房中学习这圣人之言;好在他天资聪颖,倒也是一点就通,若是有何不懂之处,便拿去那边儿问元春,元春自会为他讲解。

贾政听闻此事之后,原本还有些不大相信,便将他叫过来,亲自考问了一番。见宝玉功课果然大有进益,心中不由喜悦,只是他从不夸奖于宝玉,此刻也是紧紧绷着一张脸:“读成这个样子,还不知努力!闻鸡起舞悬梁刺股之事,都只是说着与你玩的不成?若再不日夜苦读,带出去都是丢我的脸!”

宝玉:

他简直不忍心提醒他这位老爹,自己都并非从科甲出身,不过是凭借着祖辈荫蔽方才得了个从五品的职位。如今却理直气壮、半丝也不觉着心虚的批评儿子,这果真是君子所为么?

又不是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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