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卿心情十分复杂,垂着头跨过一重重或高或低的门槛,随父亲走出了府门。没等他想明白他们一家反贼怎么还能入京朝见,一声霹雳般的惊吼便自门外响起。

他抬眼看去,几步之外竟停着一辆富丽堂皇的四轮马车。车身较平常的车子大上两三倍,质地非金非木,漆成了纯黑色,四周绘以鎏金饕餮兽纹,车窗嵌着明亮通透的琉璃,门窗上又挂了雪白纱帘。车辕上架着的是两只鬃毛像是正在燃烧的火焰、头像虎豹、颈背的毛发如麟片,背后还生着一对五彩羽翼的异兽。

这是什么东西,他家出行不是该乘牛车吗?

后面还有几辆大车,车上也拴着生有肉翅的翼兽,只是不如这两只眩目。任卿眼里心里满满都是那辆大车,根本看不到其他,直到任凝把他抱进车里,才稍稍回过神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问道:“父亲,我们就乘这车去京师?”

就是咱们家有本事捕到异兽驾车,就不能低调一点,只在荥阳城里用吗?驾着两只怪物入京,这一路上得吓着多少百姓。更别提进了京……这是打算献祥瑞去还是炫耀武力去?

任凝把他抱到白虎皮垫子上,温和地笑了笑:“你不是早就想乘这辆狁狻车了吗,怎么坐上来又不喜欢了?这次去玉京朝见仙帝,自然要乘最好的车,才能显示我荥阳城的实力。”

不是朝见庄帝,而是要谒先帝皇陵吗?任卿实在是跟不上父亲的思路了。难道是他重生一回,脑子也跟着年纪一起缩水了?

他把额头顶在冰凉的琉璃窗上,想让自己冷静一下。但没想到,才在窗上抵了一会儿,他的脑子就更热了。

隔着透明的琉璃车窗和薄纱窗帘,他竟看到周围的房舍、树木和人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往落下,眨眼之间车子周围就只剩下了一片碧空,需要往下看才能看到一片连绵的屋顶和玩偶大小的人。

他们竟然飞到了空中!

任凝从旁边看着他几乎要把鼻子贴到窗上的可爱模样,忍俊不禁地说道:“还要半个时辰才能飞出荥阳城,城里的景色你都看过,不用这么紧盯着。到我身边来,为父考较考较你的锻体法诀背得怎么样了。”

锻体法……就是早上那卷把本朝太祖写成仙人的怪书?他脑中猛地闪过一丝灵感,书上的“仙帝”两字和任凝刚刚说的“朝见先帝”合为一体,醒来后见识到的种种怪异之处在这一刻都涌上心头。

他终于不再自欺欺人的念头,承认自己并不是重回到了少年时,而是到了一个充满鬼神之力的奇异世界。

——那两个鬼神说的“生存难度提升到最高级别”原来是指这个!

这既是他的过去又不是他的过去,和大齐处处相似却又处处是陷井。记忆中的一切都有可能变化,他掌握的先机没有任何用处,只能眼看着这天下再度落入徐绍庭手中,而他自己——

任家现在就形同谋反,他就是想当忠臣都没人会相信了。

事实让人太难接受,任卿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缩回到椅子上对任凝说:“父亲先给我讲讲仙帝的事可好?”

任凝看到他忽然打了蔫,以为他是没背好口诀,怕自己考较,便笑着把他抱进怀里:“锻体法你都练了这么多年,还怕父亲考吗?也罢,既然出了门,就许你放松几天。你要听哪一任仙帝的故事?”

当然是这一任,不过管当今圣上叫“先帝”,就没人觉着别扭吗?

他低着头倚在任凝怀里,满心的苦闷都被藏在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具下,看起来既乖巧又懂事。任凝越看儿子越可爱,得意地捋着颏下三柳长须,缓缓开口:“当今仙帝讳信,是前朝惠妃所出,七十岁践位,至今已经有五十年。不过这位仙帝天资不佳,十六岁才得入道,至今也只是个武士,寿元已到了尽头,只靠着皇室灵药续命而已。”

无论哪一世的庄宗都算不上英主。难怪他父亲都形同造反了,还敢大摇大摇地进京。任卿暗暗为皇室叹息一声,又问道:“那么宫里其他人呢?”白明月现今多大年纪了,开始谋朝篡位没有?

任凝用手指刮了刮他的脸蛋,笑眯眯地说道:“宫中如今只有一位赵昭仪所出的长公主,今年才满五岁,却是真正天资纵横,已经打通气海,成为武道中人了。仙帝寿元将尽,特别爱重此女,若是羊后这一胎生不出嫡子,只怕将来仙朝要出一位女帝了。”

说到女帝时,他还心情甚好地拿儿子开了个玩笑:“我儿如此风姿,将来说不定能被选为女帝夫婿呢。”

当不成女帝夫婿,只能当个驸马,还被公主逃婚扔下了。任卿扯了扯嘴角,勉强答道:“父亲说笑了。”

任凝当然是在说笑,只是看着儿子鼓着小脸认真听自己说话的样子太可爱,逗逗他而已。这次上玉京朝见最重要的事并不是见那位摆设一样的仙帝,而是要拉拢和他一样拥有广阔城池和宗师以上高手的大家族族长。

当年仙朝太祖白衍飞升之前,遍寻天下,天外陨石上落下的浮空石筑造了一座高踞云间的仙都,然后把九州划为十七座城池,分封城主管理。这座城虽然令仙都永远高高在上,俯瞰天下,可也让白氏对九州大地的掌控力降低了。

尤其是到了这一代仙帝,只有武士之力,不乘鸾车根本就无法离开仙城,对地面的掌控力名存实亡,天下的力量和财富大都汇入世家大族手中,仙朝只余一个正统名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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