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低着头沉默,脸色都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难看,也是悲哀着自己的悲哀,便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

小如缓缓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望了归兰一眼,又把脸埋进了宁玉的颈窝,眼泪沾得宁玉的脖口处也是亮晶晶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得不像话,然而白嫩的脸上更红的赫然是肿起的伤。看到小如另一侧脸上的伤,归兰心里忽然像是有什么点着了。

刚要说话,郝姐拉着她出了门:“出来我跟你说。”

也好,若真的是什么……不好的记忆,也省得在小如面前再提起一遍。归兰缓了口气,又燃起一股子怒气,把手里的包都捏皱了,吼道:“说吧,发生什么了!”

“别着急,别着急。”郝姐摸摸归兰的胸口给她压惊,“小如去陪客人,客人非要摄像。啊,对,就是那个姓李的,叫李汉。”

归兰一回想,不记得有这么个人。郝姐补充道:“就是你去陪林逸人睡觉那晚,他头一回打电话来要人。”

归兰瞪了郝姐一眼,问:“那小如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第一次也是小如陪他,也没出什么差错,谁知道这一回,他备了个摄像头,小如不肯,他就……”郝姐越说越艰难,挤紧了眉也是一副心疼的样子。

“不如不肯,他就动手了,对么?”归兰眼睛一眯,怒火已经燃到胸口,反倒微微笑起来,“什么垃圾也敢打女人?”

“呵呵”,归兰那艳红的嘴唇里用劲儿地蹦出一个个字,直勾勾地望着郝姐:“可别告诉我这比帐就这么完了。郝姐,手下人被欺负了,你可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嘛,别担心别担心。”郝姐一哆嗦,连忙好言安慰。

“最后被我抢过来了。”宁玉朝着郝姐和归兰走过来,挽着袖子,脸上挂着些许怨懑,“我刚好也去出外卖,路过的时候听到里面吵闹声,有小如的声音,房门没关实,我冲进去,拉了人就跑了。”

郝姐点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捂着心口声情并茂地讴歌:“小玉儿,你真是我们的大英雄。”

“小如吓坏了。”宁玉说。

“嗯。你们好好劝劝她。”郝姐完全同意。

“我想走了。”

“嗯?”

“带着小如走。我们不做了。”宁玉轻轻地说。

郝姐面色僵了。归兰只是一愣,然后逐渐弯起一个明快的笑容:“这样当然好。想转行做什么?”

宁玉将头发缕到耳后,耸耸肩说得轻巧:“随意。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一份正经工作养家糊口。”

“养家……糊口……”归兰反复嚼了几遍这个词,脑海里浮现起小如窝在宁玉怀里哭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罪过罪过,以前才不会有这种反射,都怪林逸人那个混蛋。归兰下意识地去握握宁玉地手,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我支持你。”

“想清楚了?”郝姐冷飕飕冒出一句。

宁玉笃定地点点头:“决定了。没什么可考虑的,我做这行那么久,想过真正想过的日子了。至于小如,她离不开我。”

“还有一丝耐性和骨气,我要留着过以后的日子。”她说。

宁玉走了之后,归兰反反复复嚼着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就回忆起向林逸人借钱的不安和局促来,脸上再次开始窘迫得发烫。太阳辣辣的,心里和全身都一阵阵地虚软。这感觉像全身被紧箍咒束着一样,归兰竟觉得太阳底下没一丝搁置自己的地方了。

正出神的功夫,肩膀上冷不丁被人重重拍了一掌,归兰回神后首先瞄到了郝姐眼角的细纹,郝姐也瞪着妆画得浓浓的眼,一脸凝重地望着她。归兰好心提醒:“郝姐你可得好好保养了。”

“还用你说!”郝姐虽然一副被忧愁笼罩的面容,声音还是中气十足。

“再美的美人儿,时间都会在她的脸上刻下皱纹。宁玉也不小了,迟早要换条路走走,再难也要走过去的。我知道郝姐最好了,你啊,少替我们这些小姑娘操心,我保证你十年内不添一条皱纹。”归兰知道郝姐为这事很不爽快,笑嘻嘻地劝着。

“从良哪有那么容易。做过我们这行的,想改头换面……”郝姐接上话。来这儿的姑娘哪个不是被逼的?想出去的姑娘她看多了,有出去了又灰头土脸回来的,也有落到更低贱的地方的。从良从良,那些或穿金戴银,或西装革履的人,有哪个会对被生活泼了一身污泥的人体谅一些?

“我知道。”归兰对郝姐微微一笑,好像对她说的全不当回事儿似的,“但是她们不是从良。她们很独立,她们只靠自己,她们每天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甚至其中不乏危险的,她们要面对无数的嘲讽和侮辱,甚至要放下尊严,可是她们都很坚强地在生活,她们只是想生活。当然其中也包括我——而至于那些对我们这行冷嘲热讽的,那是他们的问题,也不知凭着什么活得人模狗样就开始狗眼看人低。”

“而且……”归兰轻缓地说着,林逸人那双平静的眼,平静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虽然林逸人常常是木头脸,但是在归兰有关她的想象里,林逸人的嘴角是微微翘起的,是温柔地笑着的。于是归兰也轻松从容地笑了,坚实笃定地说道:“总有人,会平等待你,不会嫌弃你的身份,不会计较你的过去,不会瞧不起你,不会欺负你,会安静地听你说话,会体贴你的感受,会毫不犹豫地伸手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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