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含章河还有段距离,路还好走,常跃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换挡,看起来动作娴熟。

他说:“炒股的。”

年轻人有些迷糊,不太懂炒股是怎么回事儿,却没想到当爹的知道,感叹炒股是个十分赚钱的行业。

常跃有点诧异,这人自称一辈子没离过村,怎么比儿子知道的还多?

当爹的说:“好几年前,有人来村里买过身份证,说是买股票用的。一张身份证给三十五块五毛钱,我当时拿去给你交学费,结果你拿去买衣裳被我揍了,你忘了?”

常跃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还能听到旧日的江湖故事。

1992年8月,深圳市向全社会发行新股,采取认购抽签表的方式,一张身份证对应一张抽签表。

那时候,所有人都疯了,觉得买了新股就能大赚特赚,全国各地得搜罗身份证。他们到各地的村里去,能租就租,不租就买,短短几天,少说也有百万张身份证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流入深圳。

将当时到深圳的火车票都炒出了天价。

这事儿是当时市场及制度不够完善留下的一个笑话。

后来也因此事,间接导致了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也就是证监会的成立,从此改变了中国证券业的历史。

然而往事已远,当年经历过此事的股民,有的借机挖到了第一桶金,后来成长为证券市场上呼风唤雨的大鳄,几经沉浮起落,将业界搅了个翻天覆地。

而如今在偏僻的小山村,江湖路远,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口中听到这个故事,常跃不知为何竟想放声大笑。

疯魔的、光怪陆离的证券业怪相,没想到到了别人嘴里,竟是这幅模样。

那些下到乡村收身份证的,他们不知道那些人背后容纳着多大的贪婪与野心。

人类对于金钱的追逐,永无改变。

他的笑声透过重重雨幕,传到前面的车上,武道给他打了下转向,示意前方就要到含章河了。

天亮起来,常跃终于能将这条奔腾着的河看清楚。

含章河是长江的支流,沿岸最大的县就是益明,此河约有百米多宽。据老乡说,这河平时水量不大,只有54年洪水的时候犯过一次灾,近三十年都没有出过事。

今年会出事,所有人都没想到。

河水咆哮着从上游狂奔来,土黄色的水流,拍打着岸边激起一层层白色的泡沫,每一次都像是要冲到岸上,将他们卷走。

当儿子的忍不住问他爹:“你说……我娘她们……应该没事吧?”

他爹说:“肯定没事,那里有部队,一定会没事。”

常跃没说话。

他们至今都没有看到部队的身影,可能是他们被困在了益明县出不来,也有可能是……

车又开了一阵,前面武道的车停下了,他从车上跳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往这边跑,常跃踩了刹车。

武道给他打开车门,说:“下车吧,到地方了。”

只见在车辆的最前方,是一个不小的湖泊,这个湖本身应该是与含章河相隔较远,却因为洪水而被连接到了一起。

河水应当是在昨夜漫过公路,从山间流进湖中,储蓄了水势,此时水位线下去了,又露出公路来。

但是据村民说,这里本应该是一个小池塘,被洪水变成这幅模样,他们也没想到。

“前面的路被泥石流毁了,我们只能从这儿过去,再翻一座山,就是益明。”坐常跃车上的那位父亲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

“但是……这里水有多深?”儿子问。

父亲摇了摇头,没人知道。

这里的水域被洪水扩大了太多,一时之间,根本没人能搞清这里水的深度,尤其如果通过的时候洪水下来,基本是必死无疑。

武道和另外两个村民身上系了绳子,穿了救生衣,在湖边探测了一圈回来,没有答案,探不到湖底。

“没别的路了?”

“没有。”

常跃从湖边站起身,开口说:“那我……”

“那我去。”武道看也不看他,将绳子系在自己身上,“我先过去试试,你在这头留着开车,如果看见我不行了,就把车往反方向开。”

皮卡停在湖边,和武道分系在一股粗麻绳的两端,如果武道过湖的时候,被陷进了淤泥里,皮卡在一头拉着,也许能救他一命。

“不过如果河水下来了,那就松开绳子赶快逃命。”

即使是机器的力量,也很难抵抗得住天灾,如果河水突然高涨,肯定会冲进湖水中,到时候说不定连车都会一齐被淹没。

两个村民望着武道,半响没说话。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六个人要过湖,总要有一个先去探路,但是他们这圈人里,也就属武道看上去最有把握。

他们帮武道系紧了绳子,穿上救生衣,临出发每个人拥抱了一下,早当了父亲的男人哭得泪水直流,说他是个好人。

武道没应声,单手抱了常跃。

两个人没说话。

常跃是不会游泳的,各方面的身体素质也差武道很远,所以这事儿也没得争。

而且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他见的多了。

08年的时候,他跳海自杀,但在此之前,早已经死了好几个朋友,以权谋私被枪毙的有,与人结仇被谋杀的也有。年年饭桌上都有人消失,但没人愿意谈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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