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梨抬起另一只手抱了下肩膀,说:“我……我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住在这种阴森森湿乎乎的房间里。小鱼其实挺爱漂亮的,她肯定也不喜欢这种发霉的感觉,你看,她还特意把发带都收起来了。”

程言顺着梨梨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在墙角书桌上方钉着排书架,架子上摆着一堆数学和计算机方面的书,还有几个透明的收纳盒,盒子里放着不少五颜六色的发带,还有别的一些女孩子喜欢的饰品。

这排架子,是整间屋子里唯一远离加湿器的角落,看来余小鱼的确有意避免让这些她宝贝的东西打湿。

程言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也许,余小鱼并不喜欢变成鱼?从之前的脑电数据分析结果来看,她也确实对海洋和水毫无喜爱的反应。

那她硬要强迫自己离不开水,莫非是出于……某种自我惩罚的心理?

他皱了下眉,转向小鱼妈,问:“您女儿以前有在长着许多花草的地方生活过么?”

如若只是单纯地想遮蔽阳光,何必选择绿萝这些还需要花心思呵护的藤本植物,直接拉个窗帘或者贴个遮光窗纸不就完了。

小鱼妈仔细想了想,说:“小鱼小时候和她奶奶一起住在老家乡下,那里……有个挺大的花房。”

程言挑挑眉,本能地觉得这个花房说不定是很关键的因素,问:“那花房现在还在么?”

小鱼妈沉默了会,低声说:“她奶奶去世后,老房子就卖了。”

程言有些失望,又继续追问了几句,想看能否要到些老照片什么的,将来好试探下余小鱼的反应。

小鱼妈支支吾吾应付了几句,明显不愿详谈。

越是如此,程言越觉得事有蹊跷,但他也不好强人所难,客套几句,就打算告辞。

这时楼下门锁一响,余小鱼回来了。

女孩穿着件薄薄的运动外套,整个人又是湿淋淋的,就像刚从河里钻出来一样。

“小鱼!”小鱼妈立即喊了句,抿了抿嘴唇,颇有些紧张地瞥了眼被她带到楼上的程言和李冬行。

“妈。”余小鱼抬起头,目光淡淡一扫,看见楼上的另两个人,“李老师,程老师。”

她语气毫无波澜,就如同毫不意外家里多了两个人似的,打完招呼就径自上了楼,湿马尾在她脑后一甩一甩的,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小滩水渍。

人走得越近,程言就越能看清楚,余小鱼不仅全身湿透,脸上更是毫无血色,身体还在微微打颤,看来冻得不轻。

小鱼妈想拉住她:“怎么又弄成这样……”

“妈,我累了。”余小鱼躲开了,直接门口三个人,滑进了屋里。

她穿着一身湿衣服跳上床,拉起同样半湿的被子,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

小鱼妈还想走上前去,被程言叫住。

“您让她先休息吧。”他看了眼被子里的余小鱼,“我们就不打扰了。”

目测余小鱼并不乐意见他们,再劝也未必能有成果。说不定等他和李冬行走了之后,她会愿意出来换掉衣服。

这一趟也不算无功而返,离家余小鱼家,程言边走边琢磨,走进电梯间的时候顺带拉了下身边人的手。

他还记得梨梨和小未一样,都不喜欢坐电梯。

“师兄。”李冬行僵了僵,低头瞅了瞅程言牵着他的手,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了血。

程言抬头打量了他一下,没事人似的松开五指,说:“哦,你回来了啊。”

李冬行赶紧为刚刚发生的事道歉:“不好意思,梨梨实在很想出来,她很少能遇见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所以忍不住把小鱼当成了很好的朋友。”

程言毫无责怪他的意思:“今天多亏了她,立了大功。要不然就我和你,谁能瞧出发带的事?我们有了新的突破。余小鱼把自己搞得离了水就不能活,极有可能是因为某件事,她想自我惩罚。”

李冬行轻轻说:“她觉得内疚,而且很难过。”

“啊?”程言连忙问,“她告诉过你?”

李冬行摇头:“没有,是我……是梨梨感觉出来的。梨梨说,最后小鱼躲进被子里,是不想在我们面前哭。”

程言咋舌,这算什么,是李冬行努力共情的结果,还是女孩子对情绪的敏锐洞察力?

“呃……好吧,她内疚,难过,想自我惩罚。”他回忆了下余小鱼害怕的那些东西,所有点渐渐连成线,织成一个隐约的可能性,却又无法得到更多证据确认,“我觉得她妈妈一定知道些什么。”

李冬行思忖着说:“我觉得……小鱼母亲也有内疚感。但这种感觉,主要是针对余小鱼的。她好像认为,小鱼会变成鱼,是由于她关心不够,而只要她再纵容女儿一些、努力补偿,小鱼就能自动恢复。比如那些加湿器。”

程言这才想起来,不止余小鱼房间里,连客厅里都开着好几个加湿器,而且明明是下午,整个家里都并未拉开窗帘。余小鱼的母亲又没有变成鱼的烦恼,她为何要坚持生活在这种令人不适的湿冷环境里中呢?也许李冬行说得对,她这些做法,也是由于在潜意识里觉得对不起余小鱼。

他意识到,李冬行刚刚之所以会选择直说来意,大概也是因为察觉出了这一点。余小鱼的母亲和大多数家长不同,她清楚余小鱼的病情,而且很希望女儿能从目前的问题中解脱出来,只可惜同样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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