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雯放学晚回家的时候,尚安琪正对着帮忙抻毛线的苏建之说:“人家都去乡下看儿子,咱们什么时候去一趟?你总说不去不去,不利于尚武表现。你知道尚武才多大吗?他还半个孩子呢。要是到了乡下像刘梅说的,要掏大粪担土可咋办?”

见尚雯回来话题转移,“又上哪儿野去了?以后放学早点回家。”

苏建之连忙脱手,将毛线递给自己闺女。

“诶,你这是抻毛线呢还是自己玩儿呢?高点高点,还是给你织毛衣用的。”

“啊,母亲,您的唠叨像一首夜曲,流淌在我心里。”

“滚!就知道写这种酸臭的句子。”

“啊,老娘,你长了两根白头发。”

“……老苏!老苏你过来,谁昨天说我满头乌发似海带的?”

尚雯哈哈大笑,“我的文艺细胞绝对遗传我爸。”

苏尚喆在尚安琪暴走要找镜子之前走过去,扒开头发给她拔白头发,顺手藏起来四五根白的,嘴里说:“啊,拔成黑的了。”

漂亮的妈妈头发开始白了,都是苏尚武不听话造成的。

苏尚喆在小小的日记本上写到——哥哥去乡下了,妈妈很生气很生气,头发都白了。我也很生气很生气,决定把零食都吃掉。姐姐说,乡下很多鸡屎,河里很多吸血虫。还说,到了乡下都吃不饱,大家都是吃树皮。我给哥哥流(留)了一包饼干,给他吃。王蓉告诉我她喜欢大黑,说他可有气盖(概)了,我讨厌它。

这个年代的远离意味着什么?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并不明白,苏尚喆更不明白。他开始习惯没有哥哥的生活,也开始习惯一家人饭后围着桌子听尚安琪读尚武的来信。

尚武的信总是充满生机的,他开头总是这样写——爸爸妈妈爷爷弟弟妹妹,见信佳!

他说:秋后的乡下没有多少事情可以做,我很清闲,帮着村里做一些小事。东家挑挑水,西家补补房子,还帮着学校带一年级的语文课。深深觉得有爸爸这样博学的父亲,和妈妈这样气质绝佳的母亲,对自己裨益良多。我用爸爸教给的知识来教孩子,还教他们唱着我们的田野,跳妈妈教的四步舞,他们很开心。家人勿念,我过的充实且快乐。

而事实情况是怎样的呢?他们这批孩子被分到了河滩地,秋冬没有农事,便被分配了去挖河道修大堤。第一天从淤泥里挖出一条泥鳅,尚武还兴奋了半天。第二天手上起了水泡,浑身散了架似的开始难受。所有的人都这样,老知青却劝告他们坚持下去,不然搞特殊,娇生惯养不利于和村里人团结。

尚武挖了半个月的河道,肩膀每天都脱臼似的疼。终于在无尽头的河道里,在无数知青隐忍彷徨的话语和表情里,混乱了他建设国家的梦想。他找不到挖河道和卫星发射有什么联系,不懂得为什么几个老知青要可劲儿巴结公社里的头头,也无法给那些像犯人一样在鞭子看管下劳作的人冠上什么十恶不赦的名头。

那夜白发苍苍的老人裹着包袱沿着崎岖的小路给儿子送饭,看到他时扑通一声就跪下的举动还是狠狠捶了他的心,让他回头看那些“激情四射”带着红星帽进步的日子,竟发现他们做的,并不都是对的。

河段是按人头分下来的。像他们这些男生,不管大小,都是一人一天两米。而挂着被批斗牌子的,不管老少,都是一人一天三米五。干不完,不能回去吃饭。清理主河道里的泥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两米,一般的小青年不紧不慢,一天也才正好赶出来而已。如果中间偷懒了,必定要加工。

尚武他们和“反动派”的河段中间隔了一定的距离,河岸上也没有人抽着旱烟监视。

李瘸子是个将近五十的男人,听说是个大富农,曾经圈了三四十亩地,家里还盖着两层的小楼。小楼已经成了公社,男人的老婆也已经上吊死在那场动乱里。听说之前并不瘸,那条腿伤在批斗会上。听说男人的儿子因为阻止抄家态度恶劣,被活活打死了,女儿如今嫁给了村里最穷成分最好一直没娶上媳妇的一个秃子。还听说他们罪有应得,剥削无产阶级,生活奢侈每天享乐。

尚武还在四肢不听使唤的倦怠期,那天的两米任务直到天黑都没有完成。其他人先后回了公社,为了不落后,尚武还是坚持要把剩下的挖完。

那晚月光算不得好,尚武摸黑坚持把自己的两米挖得和别人一样深才收了铁锹。不远处李瘸子已经不在了,他那三米半还有一小半坚强的躺在那里。尚武浑身酸痛地爬出河沟,走了不远就看见前面李瘸子猫着腰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尚武不远不近的跟着,想看看这个已经被打折了腿的反动分子又要干什么坏事。跟了不久,就看见一个步履蹒跚的人迎上去,塞给李瘸子一个小包裹。尚武顿时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直接就扑了上去。

老太太低喊一声就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说:“饶了我家柱子吧,饶了我家柱子吧,我糊涂了,不该给劳教的人送吃的。要批就批斗我吧!”

尚武借着微弱的月光,还是从男人眼中看到了恐惧。那双本就毫无生机的眼睛,在看到有人出现的那一幕更加灰暗下去。他瑟缩在一旁,但还是尽量将母亲往自己身后拉。

尚武从那个包裹里搜出半个窝窝头,黑色的。他下乡后就常吃,是红薯叶磨成的粉,掺着红薯面蒸出来的窝窝头,每一口都划嗓子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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