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直走上前去,搀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太子倒了,这天是铁定要变了。”

李承乾没有想到,他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最后却等来了贬为庶人,流放黔州的诏令。内侍监将诏令交到他手上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景是太宗身边的老太监,也算是看着李承乾长大的老人了,他望着李承乾赤红的双目,以为是废太子劫后余生激动所致,禁不住叹息道:“您千万珍重自己,切莫辜负房阁老的一番心意啊。”

李承乾怔怔地看着陈景,那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房阁老?”

陈景颔首道:“房阁老和房尚书等人,奏请陛下网开一面,这才换来了一线生机。”

李承乾恨声道:“房玄龄,房遗直!”他不会忘了,当初是他们力主赐死称心,到了今天,却又执意给他这个一心求死的废太子一线生机?

多可笑啊,像是铁了心不让他和称心团聚,李承乾觉得,或许是他上辈子欠了这对父子,房家人才这样处处与他为敌。

他不知道,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称心,在听到诏令的那一刻有多高兴,不论太子变成什么身份,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陈景被李承乾的模样吓了一跳,宣读完诏令,就匆匆地离去了。

变为庶人的李承乾,身边再也没有侍从,太子妃苏氏因受牵连,也只能换上荆钗布裙,随太子一同踏上流放的路途。

这一回,两人之间当真是相敬如“冰”。

李承乾的足疾在离宫后愈发恶化,原本养尊处优的身子,根本受不得贫寒的苦处,不到两年时间,整个人便瘦脱了形,而太子妃从小到大,过的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成为庶民以后,连基础的经济来源都没有。

每当苏氏从睡梦中惊醒,都会试图摸摸自己的心脏,以确认自己是否还存活于人世。

这样噩梦般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李承乾也终于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这段日子,他与苏氏的关系虽然冷淡,但成为了贫贱夫妻后,反倒没有心思再相互计较了。

他们像是两个溺水的人,靠一根浮木生存着,再没有资格去抱怨什么。许是已经病入膏肓,李承乾更愿意想些开心的事,记忆中那些和称心度过的时光,都被他一一回味过。

他也不在意苏氏的冷漠,偶尔还会回赠一个笑脸。谁也不知道,这一切都被称心看在眼里。

和两个被生活磨砺到妥协的人不同,称心大概是他们之中,唯一不认命的第三人。他看着李承乾躺在那胡床上,阳光都不能温暖他颤抖的身子,心头涌上一阵愧疚和悔恨。

他自问最初遇上李承乾的时候,绝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他深爱着的那个人,应当坐在大兴殿的宝座上,君临天下,而不是在苦寒之地了却余生。

身为一个伶人,称心不懂得治国理政的道理,可他心里明白,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离那至尊之位仅一步之遥,又怎么会甘心老死在这穷乡僻壤呢。

李承乾的状态,苏氏当然最清楚,待到最后的时刻,她听见李承乾的低唤,唤的是她的小字:慧茹。

她俯下身子,半蹲在那胡床旁,含泪笑道:“殿下,你从未这样唤过我。”

李承乾用尽全力握住苏氏的手,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没想到,到头来陪在我身边的,竟然是你。”

苏氏手下略一挣扎,最终还是没有把手抽出来。即便穿着朴素,苏氏的身上,还是带着高门贵女的气场,她的眉眼虽不惊艳,却很耐看,只是那眉宇间,总有股化不开的愁绪,硬生生地将人衬得疏离。

苏氏闻言,脸上也无甚悲喜,只是淡淡地道:“殿下说笑了,我们是夫妻,理应携手到最后。”

话语中,是她这些年来惯常的淡漠,李承乾依稀记得,在称心刚离去的时候,苏氏还是很积极地试图缓和夫妻关系的。然而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苏氏的心,早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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