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站起身,走出了房间。宝禾先生松了口气,朝他方才坐过的位置不经意扫了一眼,果然看见了几根长长的落发。宝禾先生将之小心捏起,仔细端详。看起来极像自己的头发,但又有决定性的差异特征。宝禾先生的头发乌黑亮泽,美丽到连女人都忍不住回头多望一眼,而手中的那些,宛如死人的毛发,黯淡而没有生气。

接下来在温泉里,青年依然为落发所扰,满脸嫌恶地不停将指间缠绕的死发摘下来扔掉。到了傍晚,四处弥漫着雾气的温泉笼罩在夕阳金色的余晖之中。宝禾先生拉着心情烦闷的青年外出散步,在当地一家著名的小吃店里消磨时间。望着路边嬉耍的孩童,青年也稍稍缓和了愁郁的心情,开始讲起了久违的恐怖故事。正讲到兴头上时……

“啊!”

青年忽然痛苦地捂住了脸。

“怎么了?”

宝禾先生担忧地扶着他的肩。

“没事儿,好像是灰尘迷了眼……”

青年开始揉起眼睛。一旁玩耍的孩童迎着金色的斜阳跑着、笑着、闹着,在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喂,你那是……”

宝禾先生发现青年的眼眶边冒出一根黑线。

“你别动。”

宝禾先生捏住线头,往外一扯,竟然“咝咝”地从青年眼球与眼窝间的缝隙里牵出一根又细又长的头发,不禁叹为观止。夕阳照耀下,那根从眼眶边缘钻出来的黑发,在青年的脸颊上打下了一线阴影。已完全拔出的发丝,微微濡湿,直直地垂落下来。青年惊恐地瞪着它,嘴唇微微颤动,站起身,走出店外,将方才吃下肚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我在上一个温泉之地捡到了一把老旧的发梳。”

回到旅馆,青年讲起了此事的来龙去脉。旅店的小二已为他们准备好了晚餐,可二人此刻却没有半点儿食欲。

“发梳?”

“是的。那天晚上我在去温泉的路上,发现地上掉了一把发梳。半圆形,看上去旧旧的,不过表面雕刻的花饰却很漂亮。”

“可你之前并未提过此事。”

“将他人之物据为己有,这种事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你们怎么都……他这样,你也这样。”

“先生,您说的那个他指谁?”

“他啊,是长期以来一直同我四处旅行的同行者,不久前也是因为捡了不该捡的东西而惹上麻烦,差点连命都搭进去……对了,你是踩了一脚之后才拾起来的吗?”

由于发梳是用来装点头部的饰物,因此古人认为发梳里往往宿有物主的魂魄。拾起地上掉落的发梳,就意味着拾起了痛苦和死亡。古时候的人,在捡发梳的时候,都会先将它踩上一脚。

青年摇了摇头,道:“那把梳子,雕饰十分精美,我情不自禁就将它据为己有。先生,日日纠缠我的那些头发,定然跟我窃占的那把梳子有关。您……会责骂我吗?”

宝禾先生并没有仔细听青年的话,嗯嗯啊啊地胡乱应和着,皱着眉思索着应对之计。

青年见宝禾先生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自己身上,苦笑了一下,便摇摇晃晃地起身,拉开门,走出了房间。宝禾先生心想,可能是内急吧,便没有喊住他。但左等右等,总不见他回来。难道是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误会虽已澄清,但两人目前依旧是分房而睡的。

咔哒,咔哒,木门颤颤作响。宝禾先生直起身子,侧耳细听。

紧接着,走廊上响起什么人奔跑的骚动声。

“客官!请您不要这样!”

小二的叫喊声远远传来。

宝禾先生站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旅馆的庭院里,什么东西正在燃烧。有人在那儿点了一堆火,焚烧四处收集来的落叶。在红色火焰的映照下,青年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恍惚而陶醉。他将一柄半圆形的发梳投进了火堆之中。发梳看上去颇为古旧,梳齿上缠满了黑发。那发缕,在火焰的炙烤下,很快便冒起白烟,紧接着化为灰烬。发梳表面也被火焰燎得黢黑,看样子是不能再用了。

旅馆里的人恐怕如此烧火会殃及房屋,忙用木桶汲了水赶来灭火。然而,当他们看见青年那怪异的举止之后,便不由得愣了,不敢再上前半步。

青年眼底映着熊熊火光,吃吃地笑个不停。

“先生,我这个人最喜欢听恐怖故事。已过世的家母,见我不肯好好睡觉,总会在我耳边说些怪谈鬼话。我还记得,她的脸凑在我的耳畔,气息拂来,逗得我痒酥酥的感觉。啊,先生,我当时就想,如果以后我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一定要一起躺在床上,讲鬼故事听……每次母亲以为我睡着了,准备起身时,她的长发就会垂落下来,掠过我的鼻尖……我喜欢的人啊,一定也有一头美丽的长发。”

青年烧完火,坐在门框上,凝视着幽暗的夜色,口中絮絮而语。

他的举动惹恼了店家,宝禾先生再三协商,旅店老板才勉强同意让他们明早再离开。

由房间挪出来的油灯,以微弱的光亮照出了周围景物的轮廓。飞虫汇聚过来,在两人的身边盘旋,而后又重新潜进了黑暗。

“先生,请您把这个故事,讲给其他人听吧。”

“这个故事?”

“就是我被头发纠缠的故事。这难道不是一则出色的怪谈吗?”

“啊,的确。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个故事。”

“不会忘记吗……那真是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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