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船的。他永远都记得他们初相逢的情景:在写稿的疲惫与单机的沮丧中偶遇一场文字铺成的幻境,彼时尚是青年模样的夏时穿越幻境缓步而来,漆黑的瞳里隐着光藏着语,美得像是一片轻盈的幻梦。

而他——他当时真的以为这是他修仙修出的幻觉,脑子里还傻乎乎地想着“古人诚不欺我,人在猝死前真的会看见天使”。心说写稿写到猝死也算是一场壮烈,更何况死前还能见到这么梦幻的场景也算是值,他便怀着那一分震惊两分迷醉三分自怜剩下五分尽是懵懂的心情,对着夏时说了句“好啊,我愿意”。

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愿意啥?

对面那男人刚才跟他说什么了吗?完全没注意听啊。

然而已经晚了——话一出口即为契约,他已经被光荣地选为夏时的第不知道几十还是几百任的打字员了。

——坦白讲,这并不是一个好差事,起码在当时的周傥看来是如此。这意味着他必须不断地为这个像是流落民间的皇子一样明知不受欢迎却还是要突然跳出来的家伙去收集很多真人故事,然后编撰、润色、打印。毫无疑问,这极大地压榨了他自己的写作时间。

“这有什么不好。”面对他的不满,这个叫夏时的妖怪居然还挺气定神闲,“你为我写作是写作,为那些读者写作也是写作。你为他们写作,一天十更几十万字都不见得能收到一条评,为我写作,每章我都能及时给出回应。怎么想都是为我写比较划算吧。”

见你的鬼……周傥在心里暗暗地骂着,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把这四个字给咽回去,转而争辩道:“我不为任何人写作。我只为我自己写作。”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夏时瞟他一眼,放下手里的a4纸,双腿一蹬,灵活地控制着转椅从书桌滑向餐桌,顺手拈起桌上周傥买的葡萄:“这葡萄不错,比你的那个故事甜多了——不是我说,你刚给我的那个故事太酸了。”

“那不是故事,只是我对真实事件的一个记录。”周傥没好奇道,“而且也没很酸……虽然我吃不出故事的味道,但那本怎么想都不可能是酸的,那本是he。”

“还是那句话,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夏时说着。周傥不解,问了一声,却见夏时只是笑,那笑容越来越模糊,直至与背景融为一体,然后刷然消散,像是水波般荡漾着远去。

夏时说的那个故事是什么?周傥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确实是有写过这么一个故事的,也确实适合夏时发生过这样的对话,没记错的话,之后他对夏时的嫌烦就到达了顶点——如果你有一个邻居,天天吃你的喝你的,从买菜到洗碗都由你负责,他还要每顿都要挑挑拣拣,你也会嫌他烦的。

不过很奇怪的是,即使是在他最不耐烦的那段时间里,他也从未产生过要将夏时抛下的念头,哪怕对方一直强调着“你不愿意你就走,我不会拦你”这样的白莲花调调——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厌恶着邻居的蹭吃蹭喝与毒舌点评,却还是任劳任怨地选购烹饪,还总想着把菜做得比之前更好。

大约心里还是放不下的吧,或许还有那么点不肯认输的犟……周傥这么模模糊糊地想着,意识朝着更深的梦境里沉去,又一个场景在他眼前铺开。

依旧是他那间小而幽暗的房间里,夏时坐在他的电脑桌前,正饶有兴趣地在看他写的。而他自己正在一边拖着地,垂着眼帘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目光却时不时飘到夏时脸上,偷偷觎着的表情,想从那眼梢嘴角捕捉到关于心情的蛛丝马迹,耳朵也一直处于备战状态,等待接受一切负面点评的攻击——他甚至连回击的腹稿都已经打好了。但凡夏时敢说出任何他不喜欢听的评价,不管是从哪个方面下手的,他都能第一时间怼回去。

然而,事实上,从头到尾,夏时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仔细阅读着那些文字,不发一言。任凭周傥因为他长久的阅读而越来越心慌,连脸颊都发烫。

直到周傥实在累了、拖不动了,准备将那把头都快给磨秃了的拖把放回洗手间的时候,他才终于咬着指甲,缓缓开口:“其实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挺喜欢你的的。”

周傥蓦地停下了脚步。

“你这种的,怎么说呢,其实也算是‘私*’吧。”夏时说道,“虽然不是用的第一人称,但可以感觉到你是将你自己,还有你周围的事,都放进你的故事里了。有一种说法认为,作者‘将自己直接了当地暴露出来*’的就是私,从这个角度来看,你这确实就是私没错。但是又不完全是……”

他突然转过头来,漆黑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周傥:“你把自己藏得太深了。”

周傥愣住了。不管是此刻的周傥,还是靠着梦境溯回而来的周傥——同样的话,不管听几遍,心仿佛都会颤。

“你的貌似经常被人说‘晦涩’,对吧?”夏时没理他,自顾自地说道,“‘装逼’、‘混乱’、‘看不懂’、‘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识流’……这也是难怪的,因为你总想着把自己藏起来——正常人写,不管怎样,总是希望别人看懂的吧?只有看懂了,才会理解,才会有喜欢和欣赏。而你呢,却是将自我分成了碎片放进了文里,又生怕别人看出来,所以才不自觉地用一层又一层的文字去掩饰、设障,阻拦你的读者向前——啧,怎么说呢,虽然不是没见过,但像你这样极端的也是挺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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