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入骨髓痛得麻木,无有停息解脱的时候。也许寻常苦痛折磨,喘息时还能稍稍忘却疼痛,对现在的楚衍而言,就连喘气也是一种折磨。

由里到外从上到下,他浑身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尽管楚衍这具躯壳还是完好如初,内在却已千疮百孔。

残魂轻轻晃动手指,笑吟吟地看楚衍忍痛吃苦的模样。他掌心那滩明亮如镜的液体,越来越少越来越单薄。

终于,残魂往掌心吹了一口气,最后一缕稀薄银雾从楚衍左耳钻入,他才松口气地叹息了一声。

这声叹息有了呼应,轻轻一下,又被楚衍很快忍住。

楚衍并非不能忍痛无法吃苦的公子哥,他自认心性坚定罕有人比,也在这缓慢的折磨中忍不住轻哼一声,恰巧让那缕残魂听到了。

他飘到少年面前,静静地凝望着楚衍的脸,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有些温柔,“有点疼吧,不过这也是必要的过程。修行嘛,本来就是让你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的过程。”

“硬生生开启仙窍炼化经脉,这痛楚原本就有违天道,偏偏修士们全都心甘情愿地吃苦,变着法折腾起自己来。皮肉太脆弱,就坚固磨炼,骨骼不堪一击,就有炼骨洗髓的方法。总之你不满意自己身上哪一处,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方法能帮你替换它强化它。”

说到这,残魂微不可查地一皱眉,好像他也觉得这做法不妥一般,“我也不是有意折磨你,而是你这具躯壳着实太弱,根本无法容纳太过强大的神魂。虽说你我合而唯一后,不用躯壳也能活着。单靠神魂,又不能走出这座大殿,因此只能委屈你一下啦。”

残魂还按了按楚衍眉心,想将少年眉间的那缕不甘之意舒展开来,似乎如此就能安抚他的苦痛一般。

然而根本没用,楚衍竭力咬着牙忍痛,连他说了什么话都没听清。

明明元婴修士平日没有汗水,他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密密汗珠,又极快地消失了,只剩下一股稀薄水汽。

少年莹白的皮肤也变得黑红炽金,各色交织游移不定。

楚衍时而骨骼作响时而经脉焦灼,从里到外都变得不再像他自己,更像某个陌生而熟悉的人。

他依稀在梦里体味过那人的一生,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唯有心头一股悲怆之意久久无法消散。也是在梦中,他呼吸平和灵气融合。再暴烈苦痛的折磨,都变得不值一提。

眼见楚衍的神情越来越缓和,残魂终于满意地一点头,他明白自己等待许久的时机终于到了。

刚才残魂一直没有挪开手指,冰凉手指紧贴着少年的眉心,肌肤相贴无比亲密。他闭上眼睛,紧按在少年眉心的手指,忽然间变得透明轻盈,透过皮肤骨骼,都能看清楚衍眉间皱痕。

残魂失去了色彩也没有了重量,一点点地褪去消失,虚无缥缈得像是幻影,轻飘飘地悬在空中。

那缕烟气从楚衍眉心一丝丝钻入,灵巧跃动似一尾游鱼,扑通一下落入水面,从始至终都没遇到什么抵抗。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不分彼此距离亲密。就算碎了裂了,再粘连修补,还是完好如初。

残魂满意地点点头,他轻盈地向着深处坠落,周遭各色光芒萦绕闪烁裂开滑落,像萤火似烟花,点缀了这段并不孤单的旅程。

并非是想象中越来越黑的暗淡,一路上都有光芒如影随形,亮如白昼无有阴暗,倒让残魂觉得有些诧异。

一个人神魂是何等形状又无光明色彩,固然与他过往经历有关,更因这人心情变化而时刻波动。

神魂浅层大多黑暗黏稠粘连不清,只因许多人即便活着,都绝望麻木到了极点,了无生气似口枯井。

眼看楚衍就要死得干脆彻底,这人居然还是如此镇定自若,要么是他天生脑子缺根弦,要么是楚衍另有依仗。

化成烟雾的残魂不明所以地停止一瞬,仅仅是短暂一瞬,他就穿过了那层薄薄的无形的界限,抵达了楚衍神魂的最深处。

若能一举摧毁他的意识,将其彻底吸纳收化,他又是当初那个完完整整的自己。

残魂是忽然掉落向下的,天地一眨眼间就翻了个个。

变化发生的太快,他也在瞬息之间有了实体有了重量,不得不在空中调整姿势,免得狼狈地摔到地上。

等他脚尖终于碰到地面时,周围青金光芒骤起,全是一道道的符纹锁链,连带着纠缠着构筑出好一片庞大阵法。

一重阵法紧贴着另一重阵法,无有缝隙威力倍增。从天到地密密麻麻,锁死了残魂的身体他的四肢,让他半点动弹不得。

残魂不甘心地晃动脖颈,反倒让锁链变得更沉了,噼啪电光由阵法中央传到而来,电得他筋骨发麻手指无力。

被困死的残魂无力垂下了头,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情形真是讽刺啊,楚衍躯壳被他困锁在墙壁之上,而他自己却被锁在这人神魂之内,被困者与掌控全局之人,有时候并不能分得很清楚。

熟悉的布阵手法,还有隐没在一旁熟悉的气息,已然让残魂隐约猜到了一些事实。

他低着头好一会,这才慢吞吞地说:“足足一千八百重困神阵,好大手笔。李逸鸣,你为了这一天到来,想必筹划了很久吧?”

残魂猛然间抬起头来,目光电一般射向那人藏身之处,是不会错认的笃定坚决。

反倒是和简苍站在一起的楚衍,狠狠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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