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都在发着抖,他杀人时没有发抖,他坐牢时没有发抖,他被挟持时没有发抖,他被八爪鱼拿枪指着脑门时也没有发抖。

可现在他却如筛糠般抖得不能自已。

他从监狱走出来的那一天,他就当自己已经死了。没有家人,没有未来,过去已经被篡改,而他过的每一天都是向命运借来的。

现在他却害怕了。

命运何其残酷,在夺走一切之前,还要让他再品尝一次生活的美好。他的眼前不停晃过八爪鱼的表情,那一份信赖千斤重,压得傻七喘不过气。

是,老蛇走了,走了九个月,好似偃旗息鼓。

黑石逃了,至今为止逃了一年多,仿佛大势已去。

保守派安静了,全部按兵不动,就像他们已经认了命,认了激进派c-h-a上旗帜的审判结果。

但实际上一切都没有变。

在老蛇收网的这一天,一切都不会变。

因为傻七还在,这致命的一字就安c-h-a在八爪鱼身边。

八爪鱼杀了那么多被怀疑的人,那么多他认定了是老蛇内鬼的探子,认定了是黑石跟班的鬼。

可他没有想过,傻七早在这些人之前,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傻,执着,强壮,粗俗不堪又头脑简单,他忠心耿耿,看起来真的爱着自己,他不离不弃,即便逼着他去死,他也抵着枪口折返回自己的身边。

他是那么不可理喻,可又那么不由分说地闯进八爪鱼的心里。

八爪鱼没理由不信他。

八爪鱼信错了他。

(96)

八爪鱼以为傻七当天会回来吃饭,然而他没有。

他以为他晚上睡前会回到家中,然而他也没有。

他以为第二天醒来傻七已经到了,然而他还是没有。

八爪鱼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只知道傻七很生气,所以远离了自己,不愿意自己找到他。

可他没有想过傻七到底在哪里,没有想过自己照常地从床上醒来,经历等待而无果的失望后,从公寓去到办公室的过程中,已经有无数的眼睛随着他转动。

他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办公室的周围便被踩过了点,不知道狙击枪架设在附近的写字楼和民居窗户,s,he击的角度完美无缺,不知道暗线刚刚传递给他可以动作的消息,连半天都没过,就有人闯进了他们的门,用枪指着他们家人的脑袋。

八爪鱼什么都不知道的根本原因,是他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被移动过的保险箱上。

这怎么可能呢,傻七和自己认识那么久了,日夜相伴也大半年了,他要动作早就动作了,不用等到现在激进派几乎坐稳胜局之际。

所以当他三天都没有等到傻七,而开始着急着拨打他的电话,并让阿淮带人去找时,他的办公室终于被人闯了进来。

进来的是黑石另一支小队的人,黑石离开后,就由他原本的副手独眼赵接班。

独眼赵是老蛇的人,以至于八爪鱼和他保持着君子之交,平日里不多交集,也从未想过这人能被策反。

独眼赵当然不可能被策反,他的每一个命令背后都是老蛇在指挥。只是这大半年来他很安分,安分得八爪鱼都不稀得把他当成重点威胁对象。

毕竟他的年纪很大了,看上去要不了几年,他就得死在病床上。

他脸上的神采一天比一天暗淡,那爬满面颊的沟壑和浑浊的双目让他显示不出半点战斗英雄的气魄。

可当他带人闯进八爪鱼的办公室,让那些持枪的下属立即塞满小小的空间,并以最快的速度用枪指着八爪鱼手下的脑袋时,八爪鱼竟有一刹那的恍惚。

八爪鱼心说你是吃了豹子胆吧,连我这里都敢动。我不拿你开刀,是念在你年纪大了没开刀的必要,熬两年你也得死,给你死在家里好过些罢了。你倒是自己不愿意安心地走,非要剑拔弩张。

可独眼赵另一边眼睛一转,盯着八爪鱼的脸。八爪鱼还没开口,他就率先说了话。

他说,卖国贼,我他妈不看到你这一天,我都不会瞑目啊。

八爪鱼笑了,他说你骂谁卖国贼啊,你跪舔蛇老板鞋面的时候尾巴摇得多欢,现在在我这里撒野,也不怕我不给你个全尸下葬。

独眼赵没被激怒,反而哑哑地笑起来,他说我这是保守派,我可不叫卖国贼。你就不一样了,你自己都不是狼国人,还为着境外的恐怖势力在狼国内作威作福,谁是卖国贼,一目了然。

八爪鱼说——老子他妈实打实的狼国人,你放什么狗屁!

“现在是,等会就不一定是了。”独眼赵说。

说着侧了侧身,八爪鱼便见了蛇老板的面。

蛇老板苍老了很多很多,但手指上的大金戒指却依然晃眼。

八爪鱼愣了一瞬,冷笑,“你他妈就是个蛇国商人,你拿什么拘捕我。”

而蛇老板却摇摇头,朝独眼赵扬扬下巴,公文便摆在了台上。

没错,老蛇没法逮捕他,但独眼赵可以。独眼赵接替的是黑石的位置,而黑石是谁——是八爪鱼的上级,是维稳部队的总司令。

八爪鱼那一刻依然没有被吓到,毕竟他的线已经在收了。除非独眼赵不想继续在狼国过下去,否则把他带走,就和与胜利在望的激进派作对没有区别。警署很快就会派人出来,法院也将马上动作,所有的程序再走一遍,就算把八爪鱼抓起来,最终也定不了他的罪。

但老蛇的一句话却让八爪鱼犹如受了当头一木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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