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吃过饭,陈醉上楼,拧开卧室门,屋里没有人,小音匣子擦过了,和几张唱片一起放在床中央,他把门在身后关上,脱掉外衣,走到床边蹲下,冷冷的:“出来。”
床底下是钱文正的声音:“有颗钉子歪了,有点松。”
陈醉动了下眉,立刻躺平滑进去,滑进去才想起来,忘了拿手电筒,床底下黑洞洞的,能看见电报机不大明显的剪影,和一个年轻人,炽热的身体挨着他,暧昧地呼吸。
他想出去拿手电,被钱文正一把抓住,右手手腕,s-his-hi的,有汗:“骗你的……没松。”
陈醉不知道这一刻该做何反应,太多年了,他没碰过这种事情,是纠缠,是爱意,惊得他脸都要烧起来:“别闹……”
他想挣脱,被钱文正死皮赖脸拽过去,胳膊和胳膊缠在一起,“不是,我说,亲热一会儿怎么了,”那个年轻人大言不惭,“你一点都不想?”
陈醉的心咚咚跳,他和一个局外人手拉着手,在电台底下,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像一个梦……他孤单得太久了,久得忘了人的温度,久得以为自己坚不可摧,以后,真的可以和这个人分担那些沉重的秘密吗?
“往后你有我,”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钱文正擦着鼻子,羞答答地说,“我可以给你打下手,”他转过头,虽然只是一个漆黑的影子,但毫无道理的,陈醉觉得他在笑,“什么我都为你做。”
陈醉蓦地咬紧牙关,怕稍松一松,就有不该说的话出口:“胡闹!”
“我就胡闹怎么了……”钱文正朝他偎过来,大概是想亲一口,可中间隔着电台,咚地一响,他捂着脑袋趴到陈醉肩上,“哎哟我的老天爷!”他在那儿蹭,边蹭边把手往陈醉领口里伸,“也不给我揉揉……”
他只是腻歪,没想陈醉真给他揉,可脑袋上一热,忽地一只温柔手:“陈醉……”他像是叫他,但话锋一转,轻轻地问,“不是你的真名吧?”
陈醉没出声,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没否认,钱文正莫名焦躁起来,“那……那你那个,”他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个人,“还有联系吗?”
这回陈醉摇头了,从他手里挣脱,擦着地面出去,简短的,给他一句话:“淞沪会战,殉国了。”
钱文正怔在那儿,鼻子发酸,什么猜疑、嫉妒,都像个卑劣的笑话,他赶忙从床的另一边出来,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哄孩子似地摇,摇啊摇,摇到床边,拉着他坐下,打开音匣子,架起唱针,白光的歌像放醇了的酒,靡靡入耳:眼波带醉,慢慢流动,樱桃小嘴,火般殷红……
陈醉和他靠着,彼此怯怯地望了望,嘴唇就碰在一起,钱文正拉起宽大的丝绸被,捉迷藏一样把两人罩住,搂着陈醉倒下去,倒在如海的床上。
呼吸声,皮肤和丝绸的摩擦声,羞人的口水声,他把陈醉剥得j-i,ng光,把他摁在音匣子旁边,微光透过棉絮稀薄的地方照进来,照得那张脸上亮一块暗一块,璀璨着,像是珍宝。
陈醉躲着钱文正的视线,半眯着眼,跟着音乐徐徐地哼:“天荒地寒,世情冷暖,我受不住,寂寞孤单……走遍人间,历尽苦难,要寻访你做我的旅伴……”
钱文正接着他唱:“我正青春,你还少年,我们相见不恨晚,”心里有股蓬勃的暖意,他笑起来,“永结同心,不再离散……”
电话铃忽然响,钱文正扫兴地掀开被,陈醉裸着身体去接,通话很短,他挂上话筒立刻开始穿衣服,没等钱文正问,皱着眉说:“药师丸抓住一个共产党,要我去审。”
钱文正惊愕地瞪大眼睛:“那你……怎么办?”
“尽快弄死,”陈醉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以一种冷漠的口吻,“免得再往外咬。”
第二十六章
钱文正震惊,但努力保持住镇静,沉默、甚至有几分肃穆地送他出门,回到自己那间小屋,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必须告诉老马,请示地委尽快组织救援。
十五分钟后,他独自出门,华灯初上,敷岛区和和顺区一带灯火通明,越往满洲人聚居区走,光线越暗,渐渐的,连照亮的路灯都没有了,走到那个熟悉的巷口,远远的,棺材铺亮着灯,他陡地停住,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不光棺材铺,整条巷子的灯都亮着,这不正常,这条街上都是做小本买卖的铺子,不会舍得在没有生意的时候点蜡,敢这么照明的,只有日本人。
他转身往回走,夜风飒飒,脑门上却出了汗,这说明什么?老马出事了,被叛变者咬出来了?还是……他左脚绊了一下,被抓的就是老马?
回到家,他坐立难安,吴妈已经休息了,他几次想去敲她的门,都忍住了,现在情况并不明朗,还不到贸然“窜线”的时候。
几乎是瞪着眼睛度过一夜,第二天早上,他往陈醉办公室摇电话,还是范秘书接的,c,ao着一把疲惫的嗓子,更多的不能问,钱文正只是问先生好不好,大概几天能回来,需不需要送什么东西。
“主任昨晚通宵了,我们都陪着,”范秘书好像在啜粥,吸溜吸溜的,“今天一早去的关东局,这几天应该都不在部里。”
关东局。钱文正放下电话,在宪兵队司令部旁边,南面是宪兵队宿舍,西南是日满军人会馆,北面不远是警察署,西面有海军司令部、旅团司令部,这么个要命的位置,强攻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