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机立断一气呵成,让人再也没有推却的空间。可惜武松还是少了那么一份该折腰时就折腰的觉悟,这么一犹豫的工夫,已经错过了难得的坑人的机会。

潘小园将那休书宝贝似的收起来,不太敢跟他的犀利目光对上,低眉顺眼,小声强调一遍:“奴家眼下无亲无故,嫁人由身,再或者是谁都不嫁,用不着武都头你操心费力。等你和西门庆了结完毕,咱俩互道珍重,相忘江湖……”

说着说着就有点小激动。离她梦寐以求的自由生活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再不用担惊受怕,再没有闲言碎语,虽然日后的生计来源还是个问题,但她一个大活人,又已经在这个世界熟悉了这么久,总不会自己把自己饿死。武松呢,也自有他的阳关道,虽是一代传奇,跟她再无关系。

畅想了一番,忽然又觉得有点伤感,自言自语地小声说:“不过呢,江湖险恶,你以后最好要多加留心,十字坡的酒馆不干净,孔家庄的恶狗会伤人,……”

前面赶车的小胡子回过头来,嘻嘻笑道:“都头,娘子,你们商量什么呢?是不是在制定抓捕的法子?”

潘小园猛地打住。她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从武松手底下虎口余生,如今心里面撒欢得过头了!怎么能说这些未卜先知的话,等着露馅儿呢?

一头的冷汗,睁眼一看,好在武松见攀亲无望,早已经把她当成空气,一块手巾盖着脸,几乎睡熟了。

从东京马不停蹄他赶回来,一路上几乎没合眼;接下来又将是一连串的奔波和恶战。他要抓紧一切时间养精蓄锐。

那小胡子还一脸期待地等着答案。潘小园只得帮武松支吾,装作干练,学着武松的语气回答:“机密,别多问。”

“哦哦,对,机密,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说给小人听呢。”

小胡子啧啧赞叹了两声,心里面感叹,在县衙做事的人果然口风紧得很。这位女捕头檐帽下露出来的半张脸清秀好看,若换成哪家深闺里的小娘子,走在街上,大概是不会跟陌生男人说一句话的。但女捕头果然就是不一样,一点没有扭扭捏捏,小胡子完全不敢跟她叫板。

他转过去,专心驾了一阵子车,又回头了:“娘子,到时候能不能让小人留在现场,好好观摩观摩?小人保证不会添麻烦……”

潘小园爱答不理地看了他一眼,“不行。”

小胡子如闻圣旨,笑着背过身去。又过一阵,他心里那十万个为什么终于又溢出来一句:“嘿嘿,娘子啊,从来没听说过阳谷县还有女捕头,娘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可敬可敬。不过敢问娘子,什么样的案子,才能用得上女捕头啊?”

潘小园已经完全代入了女刑警的角色,干脆利落地答:“cǎi_huā大盗。”

小胡子倒吸一口气:“这可不得了!”立刻自己脑补出了十七八样丰富多彩的剧本,也不好意思再问了,目光终于又落回了车辕和前路上。柳树下,草丛边,残破的石碑上,“清河县界”几个字隐约闪过。

武松蓦地醒了,眼中看到的,是家乡熟悉的一草一木。

他立刻命令:“拐进右边小路,去南面。”

清河县比阳谷县小些,没有栅门,农田一直绵延到县衙后面的里坊;房屋更显古旧,街上行人稀少,不太热闹。车子在县城边缘停下。那小胡子殷勤地忙里忙外,一面赔笑着说:“武都头,你看小人也载你这么久了,小人一辈子也碰不到这种事儿,你就让小人跟着去,给你望个风儿,放个哨儿什么的……”

武松没理会他,目光一下子就锁定在十数丈之外的一栋毫不起眼的小木房上,凝住了。他慢慢坐上一块青石头,长久地看着它,肩膀微微发颤。

潘小园慢慢走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便是他小时候的家?

看起来是经久耐用的老式木屋,和寻常的民居也没有什么不同。残破的瓦,厚重的梁,门口一段篱笆,青草萋萋。凸出的屋檐下面,一对燕子正在做窝。一条狗从房门前过,朝里面嗅了嗅,又离开了。

没看到有人从里面进出。

这房子里,是搬进了新的住户?还是空着?还是……

潘小园忍不住好奇,想问武松。走近一看,吃了一惊。武松的脸上,竟早就没有了落寞的怀旧,而是如临大敌的紧张。

他观察了好久好久,微微举起手,轻声说:“你俩在这儿等着。休要再往前一步。”

第45章压梁木

潘小园这才发现,武松选择的下车地点,是清河县南缘的一片小小高地,从那里看老宅看得清晰,但那边的人,若非有意抬头,很难注意到武松几个人的存在。

天高云淡,日朗风清,不像是偷偷摸摸做坏事的合适时节。

潘小园觉得就算再问,武松也不一定会多说一个字。反正他大约已经计划停当,而他的计划,应该不会有疏漏的地方。

偏偏那小胡子车夫手舞足蹈,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连声叫:“都头都头,这便是你要办案的去处?小人能不能到那边去看看?小人可以装作过路的……”

武松回过头,冷冷瞪了他一眼。

那车夫一缩脖子,半句话还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不该说完。草丛里一只蝈蝈叫得正欢,许是让武松的眼光扫到,也立刻哑了。

潘小园忽然有一种可怕的直觉,倘若这小胡子继续喋喋不休地当他的狗皮膏药,武松是不介意把他灭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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