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显炀已然出去了,屋里点着一盏油灯,门口边站着高低不齐的十来个女孩子,呆里呆气地望着她,看来是初到生地六神无主,一动都不敢动的。

杨蓁仍然头昏脑涨,从窗根下扯过一条褥子来草草铺了,卧倒继续睡。

胸口被个硬东西硌得生疼,杨蓁只好再爬起来,见到一个物事半揣在自己的衣襟上,取下来一看,是个玉质的牌子。

巴掌大的椭圆玉牌,通体象牙色,顶上雕着莲花纹,穿孔挂着根大红丝绦。

杨蓁将牌面转向昏黄的灯光,见上面刻着几排字:“凡遇直宿者,悬带此牌,出皇城四门不用——禁卫”

这像是出入宫禁的穿宫牌子,杨蓁没见过却听说过,一想便知,必是方才刘公公抱她进来时掉落的,回头见面再还他也就是了。

杨蓁随手把玉牌揣进怀里,又倒头睡了。

半睡半醒间仍在含糊思索:听说这穿宫牌子也分三六九等,寻常都人带的都是铜牌,这种玉质牌子是最上等的,刘公公一个使玉牌的宫人,还会负担出城选宫女的差事?

而且,他又怎会是“禁卫”呢……

刚被摔痛的额角与膝盖仍火辣辣的,她不禁存了报复之心:他摔我恁重,叫他寻不着牌子着着急也好!

当晚戌正时分,徐显炀一行四人步入了盈福楼的大门。

这会子正是城里酒楼最为热闹的时段,大堂里座无虚席,酒客们推杯换盏,划拳行令,声音一片嘈杂。

掌柜知道锦衣卫徐大人定了座,早就候在柜台后,一见他们四人进门便赶过来,领他们顺楼梯往二楼雅间走去。

他们四人穿的都是便服,并未引起酒客们的注意。

刚登了几道台阶,徐显炀忽然停了下来,目光朝一旁投了过去。

不远处一桌酒客的议论声清晰入耳:“……知道耿德昌耿大人到底因何而死的么?告诉你们吧,是何智恒那阉贼漫天要价,要耿大人出四万两银子才肯替他脱罪,结果见耿大人拿不出恁多,就恼羞成怒杀人泄愤罢了。要说这阉贼,就是爱财……”

徐显炀脸色已然阴沉似水,额上都暴起了青筋。他并未带着绣春刀,三个锦衣卫当中只有李祥是刀不离身,徐显炀“唰”地一声抽了李祥的刀在手里,一按楼梯扶手跃了下去,一阵风般扑向那桌酒客。

“当”地一声响,单刀重重劈在桌面。那大放厥词的酒客只觉面前一阵凉风,愣了片刻才惊然见到,自己扶在桌上的手竟已鲜血淋漓,一根食指断在了桌上。

一桌的酒客顿时惊呼跳起,引得满堂酒客也都静下来望向这边。

掌柜生怕那些人不认得徐显炀再惹出更多乱子,跑过来连说“徐大人息怒”,也向那桌人狠狠使着眼色。

酒客们见状也就都明白过来,面前这手持钢刀满面怒色的年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

那断了指头的酒客唬得面无血色,软哒哒地跪下来道:“徐大人饶命,小民……小民不过是……以讹传讹,可不是……不是存心对厂公不敬。”

徐显炀冷笑一声:“知道你只是以讹传讹,不然你此时断的怎可能仅一根手指?”扫了同桌那三人一眼,“滚!”

一桌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去。连同一些不相干的酒客也都悄然溜走了。

徐显炀将单刀丢给李祥,拿了一块银子抛给掌柜:“赔你的桌子和酒钱,记着,以后再听见有人说这种话就管着些儿,不然再被我知道,定要一把火烧了你的酒楼!”

掌柜点头哈腰,答应不迭。

等到了二楼雅间就座,李祥、卓志欣与刘敬三人也都为方才听见的话忿忿不平。

李祥扣着桌子道:“耿德昌那厮未请圣命就撤兵退守山海关,将关外的大片疆土与百姓都丢给了戎狄不管,这样的守将还不该死?不砍了他的脑袋,以后边将们个个儿都学他,打不过就跑,国朝还不就完蛋了?这种货色,竟还有人替他喊冤叫屈!”

刘敬也道:“就是,他被下了大狱,还要厚颜无耻到处打点以求脱罪,厂公拒收贿赂,扣押替他行贿的人严加审讯,图的不过是查明有谁受了他的贿,这都是尽忠职守的好事,怎就被他们传成了索贿不成才愤而杀人呢?难道要厂公也像柳湘他们一样贪赃枉法,才会成为他们口中的好人?”

卓志欣叹道:“你们还不明白?从来都是文官们能说会道,惯会颠倒黑白,偏老百姓们都崇敬他们读书人,看不起宦官,他们说什么,老百姓便信什么。纵然是他们贪赃枉法,厂公秉公执政,老百姓也还是把他们视作好人,把厂公看做恶人。”

三人义愤填膺地议论不休,徐显炀却一言不发,手中拈着酒杯瞟向窗外,眉间锁着一缕愁容。

无端背些骂名他并不在意,身为沦落街头的小叫花,六岁时被义父收养,彼时义父还只是个在掖庭打杂的苦力宦官,每日都劳作到深夜,才捧着吃食回来与他分食。

过了那些苦日子,外人的白眼与非议他早已习以为常,根本不挂心上。

可如今这种黑白颠倒、是非混淆的局势却令徐显炀隐隐不安。

国朝的文官们自来就有热衷内斗的风气,近几十年来更是愈演愈烈,真正的国家大事无人关心,为官者的精力全都集中在如何拉帮结派、争权夺势之上。

但凡朝中出了点什么事,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解决,而是如何借题发挥,将政敌拖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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