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墨燃,半晌道:“可是这个哥哥,看上去好可怜的样子……他也不像是个坏人呀,那个什么音阁,会不会审错了呢?”

“你太小了,所以才会这样想。”教书先生素来迂腐,对于儿子这一番质疑一力否决,“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天音阁几千年来都是这世上最公平公正的地方,天神留下的殿堂,几乎不会有错。”

孩子就噙着手指,盯着墨燃看,似懂非懂的,但也果然不再帮墨燃说话了。

夜深了,人群渐渐稀疏,渐渐散去。

三更天了,细雨变成了大雨,一个人都不再有。

一夜过去,破晓时分,有赶早市的小贩推着板车慢慢走过。

雨急风大,小贩佝偻着身子,推着自己破旧的木板车。墨燃此刻半寐半醒,昏昏沉沉,听到车轱辘碾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还有小贩吃力而沉重的喘息。

他意识飘忽,恍惚以为自己还是那在外游历的岁月。

他微微睁开眼,眸子失焦。

但几乎已成反s,he地,和失去楚晚宁之后的每一日每一夜那样,他本能地想要去搭把手,想要去帮那个疲惫的小贩把板车推到树下,想要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可他发现自己站不起来。

过了好久,他才想起,原来那些赎罪的时光都已一去不复返了。

他如今是天音阁钦定的罪人。

忽地一阵狂风刮来,风太猛烈,小贩车上的遮雨油布被卷起,他努力尝试着去压平,可是无济于事。

油布吹起,车上一堆货物被雨水淋了个透彻。这个为生计而奔波疲惫的可怜男人便在雨里焦急地逐着油布——

墨燃看着他。

他觉得很难受,因为他想起了自己母亲为了一个铜板而作刀尖之舞的往事。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人,在别人高枕安卧的时候,得冒着凄风楚雨,为一口饭而东奔西走。

他很想帮他。

在这个静谧的雨夜里,他觉得心情竟是如此安定,以至于他足够回想起过往的很多事情。想起曾经笑嘻嘻对过阿娘说过的那句话。

“等我有了出息,我就造许多许多房子,大家都会有地方住,谁都不会再挨饿受冻啦。”

墨燃其实很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侍立在旁边的天音阁弟子,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帮那个小贩一把。

明明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但这些人站的笔挺,犹如松柏,是天音阁最肃穆最庄严的做派,却纹丝不动,身如磐石,心大概与磐石也差不了多少。

小贩气喘吁吁地追着油布,那油布被吹着,裹卷着,一直吹到了忏罪台,吹到了墨燃跟前。

一只枯瘦如老树皮的手,总算抓住了它。

墨燃松了口气,便替他感到宽慰。

但小贩心知自己车上的东西已经淋坏,情绪差至极致,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他攥着那块油布,正是心疼不已时,猛地觉察到墨燃在看自己。

他转头瞪着他。

忽然咬牙切齿,朝墨燃脸上狠狠啐了口浓痰:“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连你这种贱胚烂货都要笑话我?!该死的东西!看你怎么死!”

他不解气,但又不敢靠的太近,拾了旁边几块石头,朝着墨燃身上砸过去。

天音阁的小弟子们对此司空见惯。

他们私下里常常笑嘻嘻地说:“人嘛,只要还分得清善恶,就都会仇视那种重刑犯,打两下也没什么关系。”

他们很体谅百姓的情绪。

于是不常拦着。

几块石子砸在脸上身上,并不疼。

但墨燃却微微地在颤抖。

见他颤抖,见他痛苦,小贩似乎就觉得自己今天的倒霉与凄楚便不再算什么了,他心里的恶气多少出了一些,他拖着自己那具羸弱不堪的身子,朝推板车走去,盖上油布,行远了。

天地间一片夜雾苍茫,大雨将小贩啐落的浓痰冲去,亦将许许多多的污渍冲刷殆尽。

雨越下越大,尘世好干净。

天亮了。

天音阁的修士陆续有人出城门,路过墨燃身边,或视若无睹,或嫌弃鄙夷。

忽有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了墨燃跟前。

一把伞倾落,遮住淅淅沥沥。

墨燃在寐,没有觉察。

直到听见有人在争执。

一个温雅沉和的嗓音,语气却很坚持:“给他施个避雨的结界。”

“没有阁主命令,不可动忏罪台分毫。”

“只是个结界而已。”

“爱莫能助。”

墨燃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身子挺拔的男子——不,不是男子,是叶忘昔,叶忘昔态度坚决:“行刑日还没到,你们不该如此对他。”

“我们怎么对他了?”有人皱起眉,“叶姑娘,你讲话要负责任,天音阁按规矩办事,是上苍看不过他,要下这场雨,这不是我们加给他的惩罚。”

叶忘昔眼中闪着愠怒:“这还不是惩罚吗?一整夜!昨晚一整夜你们就让他这样淋着?要不是我今天看到……”

下面有碧潭庄的人路过,是甄琮明带着一群师弟。

听到动静,甄琮明侧目,冷笑:“哎哟,儒风门的暗城首领又在多管闲事啦?”

“替罪人撑伞,呵呵。”

周围有人围过来,众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更有几个女修翻着叶忘昔白眼,互相作低语状——

可惜声音并不低。

“听说当初在儒风门,替叶忘昔出头的那个黑衣人,就是墨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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